五一二 此恨绵绵(六)(2 / 2)
若与朱雀、夏琰相比他想“还好”两字也算不得是欺骗吧。-------------
他与秋葵讲起建康之行的时候独自留于禁城府邸的夏琰已经睁着眼睛沉默地望着床顶很久了。
府里今日很安静——昨日那些吵闹的声音都没了充满着神识的嗡嗡声忽然变成了空白让他幻觉自己又进入了一场梦。
他还记得去年初秋的时候他就曾在那种嗡嗡声里醒来看见空气里尽是煞白的唁。今时与往时没有什么不同。他的师父还是为了他死了与他的义父一样而他也还是这样从昏迷中苏醒听见从隔壁的灵堂传来声音。原来这一年多的时光不过是虚度。他以为自己已经很用功却一点也没有变得更强大反而又背负了多一个人的性命。
屋子里只有一个小厮。“君黎公子……”他听见那小厮嗫嗫嚅嚅的反反复复的声音那么低好像在自语“你怎么不说话……”
他能够说什么呢?说什么也无法改变那些他想改变的事。
昏睡中发生的事他其实很清楚。在那个黑暗里“逐雪”不分巨细地将身周发生的一切送进他的神识他只是太累累得不想醒来应对。他觉得也许这个身体就这样永远沉入深渊才最好。可这样躺了三日身体终没有如他所愿——终迫得他要睁开这双眼。他在醒来的两日一分也没有去想那日发生的事好像这样他就与还没有醒时一样。秋葵在今早离开前来看他“我知道你还没有缓过来。”她说“但我必须要走了——我要去送送他。你不用着急。只要你平安无事其他的都不要紧。”他那时并没有睡可依旧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他不想去送朱雀。他不想承认这样的离别。他不想再面对一次。但潜心终是苏醒了苏醒地知道靠着朱雀之死活下来的自己有必须回到这世间的理由。
“人……都走了吗?”他侧过头去问那个小厮。小厮好像吓了一惊几乎跳起:“君……君黎公子……”
他才敢细看这个他陪了好几日的夏君黎面容干燥而苍白眼窝微微凹陷下去以至于目色仿佛都比以往深了许多。“是”他连忙回答“都秋姑娘他们都走了去屏风山双涧给……给朱大人办……”
“你也应该走。”夏琰干涩地说。
“我……留下来照看公子的。”小厮见他似乎要起身的意思连忙取来外衣给他披。夏琰笼了笼衣便要下床小厮不由道:“公子需要什么吩咐小的就好了你身上……”
夏琰只轻声道:“我去师父书房看看。”
他的声音浮淡有点虚弱但伤势于他显然并没有多大阻碍。府里还留着几个闲人远远见着夏琰从屋里出来惊讶多过其他见他是往朱雀书房去也不敢便近前来。小厮陪他到了书房外面小声道:“我就在这公子有事叫我就好。”
自来朱雀的书房是鲜有人敢进的——从夏琰初来这府邸时就是如此。如今就算是他死了这府里的规矩好像还是没变外面的厅堂、庭院都变了许多到处留着丧事与来客的痕迹唯有这个书房还没来得及揭去了它“禁地”的标签。
“没关系你跟我进来就是。”夏琰却道。
小厮便跟进去。朱雀没了这府邸如果将来还能存在大约总是要听他的他说能进那便能进。但他终是没敢走深就在门边不远站着了。
夏琰已经走到朱雀的书案旁。案上很干净除了——一点点无人擦拭的轻灰。和走时一个样啊。他想。那时候怎么没想到——他其实是什么都准备好了呢?
他坐到案前屏息打开右手边那只熟悉的木屉。朱雀曾浑不在意地说我都放在书房你自己去看就是。他在这里读过了流云和移情和不胜此际留在这个熟悉的地方的果真只剩那最末的一卷“离别”。
他翻开它看见朱雀在这第十诀的卷首留了两句引:
离落凡中多少梦
别去人间一场空。
他原本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地醒着。他始终没有哭仿佛丢失了所有的感知;行走或是言语仿佛都找不到情绪与寄调。可是——可是那些屏息凝忍的终究都回来了。“别去人间一场空”——他坐在他的案前读到这一句仿佛——仿佛被什么击中只一瞬间忽就已大泪滂沱。他曾多少次向朱雀求这一诀而不可得。他记得他总说没到时候。他不想在这种时候读到“离别”可他终于只能在这种时候才读到了“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