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坍塌(2 / 2)
“什么事?”席恩转过头,毫无神明的自觉。
这一刻,亚尼忽然安心了,无论这个人是谁,他还和过去一样,就好。
王后从短暂的惊骇冷静下来,心中雪亮:她们母子,西琉斯王国的命运都到了抉择的关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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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教宗为西琉斯一行安排的行宫,席恩对身后的幼弟道:“等我处理好他们的事再来找你。”
“是,静候王兄。”亚尼行了一礼,和王后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客厅里,那几个孩子似乎这时才感到迟来的悲伤,瞪着眼强忍不哭的样子。只有那盲眼的银发少年走上前,摸索着抚上友人冰凉的脸颊,手指微颤,慢慢的,像用尽全身的力气描绘故友的面容。
席恩最注意的也是他,这头发色,很像他认识的一个人。
“谢谢您。”银发少年开口道,声音像暮鼓的钟声一样清润平和。
魔王抿了下唇,他感性扭曲,被人感谢比被骂还难受,那亮晃晃的头发,更令他感到一阵讽刺。
“不用谢。”硬邦邦地顶回去,席恩冷静下来,“我虽然收下了他的灵魂,但我并不需要,已经送去冥界了,你们有什么打算?”众人面面相觑,一个脸上有雀斑的男孩结结巴巴地道:“人…人死后,灵魂不是和祖神…祖神融为一体吗?”席恩淡淡讽笑:“这儿的兽神是吃魂的,靠信仰支撑的[神灵]。”
“哎呀,那是迷信啦,父亲不是说了,他才是真正的神!”卡雅插口,一脸欢欣鼓舞,“父亲,收留他们吧,给我当部下,或者就做使徒好了。”席恩无意创造那种多余的生物,白了她一眼。
“先坐吧。”哈玛盖斯温和的笑容如一道浅而柔的阳光,照进被悲愤和余悸充斥的心灵,“我给你们泡壶茶。”
他搬来五张椅子,一个白发红瞳的女仆轻轻将靳勒抱到沙发上。
那些孩子看着友人的尸体,神情是接近苍凉的悲哀。其中的女孩情不自禁落下泪来,在一个栗色头发的少年怀里轻声抽泣。银发少年强打精神,准确地转向席恩所坐的位子。魔王并不意外,本来要被挖出心脏,有心念感应力的祭品就是他。
异能术士是一种非常特殊的人群,魔界那帮作威作福的小鬼就是。由于艾斯罗威亚是末日世界,精灵力场的歪曲使得他们的异能异常强大。
席恩破解了雷之幽鬼伍兰夫随身携带的晶体电脑,读取她的记忆,得到相关情报:通常异能分为感应系和念动系,细分大同小异,感应力无非是心电感应和精神控制,而维烈和他的父亲是念动系中最特异的例子,能力超绝,能干涉空间、惯性和重力。
说到维烈的父亲,那个在魔界的记载里早早失踪,被所有魔族畏惧的男子和他懦弱的复制人儿子截然不同,聪明绝顶,坚毅果决,以追求知识为毕生的目标。
基连·赛普路斯……席恩默念这个名字,带着一股异样的心情。
算了,无关的人,哪天不巧冒出来,就制住他另作打算。
收敛心绪,法师端详眼前的几个孩子,没有魔族讨厌的傲气,他们只是因为与生俱来的异能,被残酷迫害的牺牲品,当下缓和神色:“我是席恩·奥古诺希塔,恶魔的王,第二代魔法神,若你们跟着我,就辅佐我女儿,管理人魔两界。如果你们不想,我会抽空教你们魔法,直到你们可以独当一面。”
他心里有个构想,要是让恶魔散居人类世界,和千年前放养魔兽的魔族有什么分别?他也没有那么大的心力去管束,让中高阶恶魔住在上界好了,没自控力的下级恶魔还是待在负位面。何况若是建立一个神国,妄自干涉人类的命运,不是变成他厌恶的诸神?由人类自己管就没这个问题。
卡雅这小妮子,心心念念都是当女王,她有她自己的人生,就让她当几年。
“耶——父亲真好!”卡雅开心地抱住老爸磨蹭。那几个孩子呆住了,一时理解不了,回过神后,他们没有就魔王一词发表什么疑义,也没有惊恐,埋首商议,由那个年龄最大的银发少年交涉。
“您好,我叫洛德·瑟里斯。”他礼貌地抚胸行礼,双目依然闭合着,“我们很感激您的救命之恩,您还愿意帮助我们,感激不尽。如果您不介意,我们的命已经是您的了,可否说得详细一点?要我们辅佐这位小姐……做什么?”
“做我的臣下!”小小的女神高高竖起食指,她的美貌让洛德以外的男孩脸红心跳,“你们是我的财产了,哈哈哈!”
“哈玛盖斯,带她去睡觉。”
“啊~~不要!”
被父女俩这么一打岔,气氛放松下来。小龙绽开和暖的笑靥:“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哈玛盖斯,主人的养子。她是我妹妹,全名卡塔瑞亚。”
“迪罗。”一个金发少年说,他有一双罕见的异色瞳孔。
“欧威尔,他是弗克。”栗色头发的少年帮有口吃的男孩,和身旁的女孩介绍,“她是妮可·兰斯洛特。”
从姓氏就可以听出出身,席恩没兴趣管他们的来历,冷冽的语声如冰泉:“你们要明白一件事,你们不可能像普通人那样过活,因为你们的能力,你们只会被当成异类看待。如果你们将来相信愚昧的民众,忘记今天的苦难,我不会管你们。”窒息的静,异能者们在这样现实残酷的话语下沉默,即使亲身经历早已告诉他们这个事实,也需要时间消受这枚苦果。
“我们明白,奥古诺希塔陛下。”洛德轻声道。席恩点点头。
“不能过普通人的生活,但是可以过不被愚弄的人生。”小龙点出,恳切地道,“主人没有限制你们的意思,你们慢慢考虑。”
洛德微微一笑:“我知道,魔王陛下一开始没想帮我们。”
哦,不笨嘛。席恩心道。银发少年睁开了双眼,雾紫色的眼眸宁静而美丽,言下有一丝希冀的颤抖:“请问……您愿意教我们魔法?”在夏尔玛大陆,除了曾经排斥巫术的西琉斯,在其他国家,魔法也是改变凡人命运的技术。
“嗯。”席恩漫应,有点怔忡,“但我不会收徒。”他的弟子始终只有一个,那个墨绿色眼睛的小女巫,虽然他连她的记忆也失去了。
众人振奋不已。哈玛盖斯看出养父的异样,关怀地问道:“主人?”席恩收起今晚特别散漫的思绪,说起刚才想到的事:“你看不见,我给你做一件法器。”洛德愣了愣,迪罗惊喜地喊:“你能治好他?”
他这么高兴,可见洛德在他心里的地位。
“不是治好,是让他能够感觉到影像,包括黑暗视觉、热能反应、力场效果、魔法光辉,是很实用的道具。”席恩耐心地解释,他有个独角兽角做的杯子,能够直接治好洛德,但是有机会试做魔法道具,何乐而不为?
迪罗有少许失望,但还是诚挚地道谢。洛德更是毫不做作地欠了欠身。
“你们打算将他葬在哪儿?”席恩指着靳勒。
刚刚因为获得希望而开朗的心又狠狠揪紧,洛德颤声道:“可以……让他陪我们一个晚上吗,魔王陛下?明天,我想把他葬在有花的地方。”迪罗看了看其他人的表情,握住他的手紧了紧,暗示他们答应了。
席恩颔首,机关女仆抱起那个宛如安详睡着的男孩,带他们去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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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席恩踏进门,亚尼和他的母亲箩拉缇丝已经秉烛夜谈了很长时间。
“请坐,巫玛阁下。”王后仪态端方地一笑。
对这个聪明的女人,席恩还是有些敬意的,这次她也把握住了他的性格和恰当的应对。
“王兄,您真的是王兄吗?”尽管母亲事前提点过,但亚尼毕竟才十岁,面对敬爱的亲人被神附身的可能,无法不激动。
席恩冷声道:“如果你指你认识的‘王兄’,是。”亚尼放下心,又困惑不解:“那为什么——”
“是召唤吧,他召唤你。”箩拉缇丝很容易就推测出来,列文有巫师血统,已故的辛比奥四世和威姆又对他做出那样的事。
身为王家的遮羞布,王后只能对此不闻不问。
魔法神默认。年幼的国君问:“原来的王兄是怎么样的人?”
“恨着这个国家,恨着你的父兄。”席恩给出所知的答案,“他活着没有留恋,死了也没有留恋。”箩拉缇丝神色微变:“他要您报复西琉斯?”
席恩点头又摇头:“我没有这个意思。”王后松了口长气,殷切地伸出双手:“那……能否将神的荣光继续赐予我国,赐予我儿?”和神明不宜讨价还价,而且从和眼前这人的相处,她判断他是直来直往的人。
不含任何感情色彩的眸子看了看她,定在亚尼脸上。
“王兄,您会一直留在西琉斯吗?”年幼的孩子没有母亲那么多心机,只顺着心意道,“和以前一样?”
“不可能。”席恩直截了当地回答,“我来自艾斯嘉,也会回到艾斯嘉。亚尼,你是列文的弟弟,我继承了他的一切,所以我会照顾你,到你长大成人,有能力守卫你的国家。”
亚尼又是高兴又是失落,王后如释重负。
“那依路珂呢?”听到次子的名字,席恩一怔。
王后也很好奇这些巫玛神的“养子养女”是谁,估计都不是人。
“我会问问他的意见。”席恩确实不关心这个前身是冥王的孩子,淡漠地道。亚尼想出言挽留,但是身为朋友,他的小伙伴告诉过他心结,就是希望得到父亲的爱与重视,他想这件事没有他置喙的余地。
当下他问起母亲要他问的另外三个人:“嫂嫂们,王兄也会带走吗?”
无情的魔王花了千分之一秒的时间考虑了一下除法娜以外的两个妻子:“如果休了她们,似乎会招来坦丁和弗兰登的不满,那就把她们塑造成圣女,送进神殿修身养性。”这对被两个攀比成性的王妃搞得焦头烂额的众大臣,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好事。
比兄长有人情味的亚尼良心不安:“她们恐怕会不太高兴……”席恩冷哼一声:“那你要接收吗?”
年幼的国君拨浪鼓摇头,姑且不说年龄,迎娶兄长的妻子这种事与他的天性违背,而且,那两个女人的性情也令人不敢恭维。
王后听出席恩遗漏了出身普莱玛斯帝国的三夫人雅娜尔,不过其中的深意让她保持缄默。
“王兄真叫人无奈。”亚尼露出微妙的苦笑,正视不是兄长的兄长,“您好像从来没有爱过嫂嫂们,对她们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可是您那么尽责地教导我,治理西琉斯,大臣和将兵都爱戴您,望您在神道上,以我们为念。”
席恩默然俯视他,这小小的孩子和饱含情感的童音,莫名触动了他心的一角。
除了陪伴千年的哈玛盖斯,他没有和人结下过深厚的亲缘。颠沛流离的童年,为了活下去竭尽全力,在施舍和欺凌下饱受屈辱;魔法是一线曙光,照亮他的人生,使他不必再依靠人,可以独立生存,厌恶透了那丑陋的世态,和变得更加丑恶的自己;到了求学阶段,为提防个个不怀好意的老师绞尽脑力,再无法以平常心与人交往——孤独贯穿始终,魔法是手中唯一的明灯,但也因此,求索之道只有独自前行。
就像一头荒野上的兽,撕咬敌人,在水潭俯照自己。
假扮海精灵王子时,他有因那身份动摇过一瞬,这是他内心深处无法摆脱的软弱,对那盏黑暗里摇曳的灯火——元素精灵所不能给予他的,人的体温与拥抱,爱与关怀。
所以所有的伤害,都是他自作自受!
魔法是他唯一的伴侣,亲人,挚友,哪怕它不能给他那些东西,但是它胜过世间万物!是他放不下对弟弟的仇恨,是他轻信地爱上血族少女,活该受这报应!哪怕……哈玛盖斯,他也会领受他应受的。
席恩没有忘记梦中的情景,被心爱的孩子从身后杀死。既然无法抛弃,就接受。无关预知,他杀了哈玛盖斯的父母,哪天哈玛盖斯要报这份仇,那么也是他的解脱。
纠缠入骨的寂寞是最深的毒,席恩想着那片隔膜,却凝聚了他爱恨的故乡,又看着这个叫他王兄,对他产生了亲情和依恋的孩子,喃喃自语:“野兽就是野兽,披上人皮也还是兽。”
拉克西丝的评语并没有错,可笑这头兽还冀望着人的感情和生活,但这执念再愚蠢,也是他真实的愿望。
“亚尼,不要敬我也不要爱我,不过我会做你的‘王兄’,在你有生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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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天空吹起狂风,云层流动似波浪,黑云笼罩的原野上,一个孤单的身影仰首望天。
他是三首龙中仅剩的龙王,黑龙王巴哈姆斯。
次元通道在他身后吞吐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侵略气息,凝聚着远古悲音的大地苍茫而辽阔。巴哈姆斯聆听风中陆离的挽歌,脸上隐隐浮动着阴霾。
奇怪,这些天飘荡的亡魂太多了。
不期然的,他想起被封印在龙眠里的岁月。玛蒂牺牲自己封印他后,她的兄长优德皇子将妹妹的遗物龙眠带回王宫,珍藏哀思,作为奥斯曼王家的信物留传下去。
大黑暗时代末期,奥斯曼帝国并入英雄王朝,改名东城伊维尔伦。城主鲁西克·福斯向英雄王科尔修斯称臣,之后密谋推翻,让位于师弟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他的佩剑,也是[龙眠]。
一代接着一代,他沉睡在龙眠中,看着每一代传承者的际遇沉浮,喜怒哀乐,直到邂逅那个小小的金发孩子。
罗兰和他的每位祖先都有点像,又哪个都不像,他就是罗兰,独一无二的个体。
轻叹逸出唇,巴哈姆斯想着过去的时光。在迷雾森林,罗兰就像个单纯的孩子,他会久久凝望透明蓝的晴空,为流云的聚散从心底浮起点点滴滴的快乐;会赤足穿梭于林间,和小独角兽嬉戏。然而巴哈姆斯知道,那不是罗兰的全部,不是那孩子灵魂最核心的本质。
罗兰从小就有一种可怕的聪明,能够迅速分辨出人与人的区别,和自己想要的东西。[义母],他这么称呼善待他,给予他温情的妇女,而用冷漠中夹带仇恨的眼光注视从来没看他一眼的生母,以执着的姿态。
[妈妈]——他始终在用眼神呼唤,却没有叫过一声。成年后,也是以“那女人”指代。
金发的绝美女郎总是在儿子生日的那天爆发出绝望的哭喊,捶打他出气,那是罗兰最狂喜的时刻,哪怕他绝不承认。那个女子,是他期盼着回头注意自己的母亲,即使是以那样的形式。
上代城主马修·福斯的女儿美洛达出生的一天,举城欢腾。那疯狂的女子也是在这一天,对儿子说出最绝情的话:
[你没用了!有美洛达在,他永远都不会回来找你了!你活着还有什么用,去死!去死啊!]
你没用了!沉眠的龙王清晰地看到这句话刻在那个男孩漆黑的瞳孔里,一生一世。
在剧团的马车里,罗兰像个普通孩子一样长大,只坚持要自己养活自己,即便穿女装。没有人在意这点似乎是孩子气的倔强,由着他戴起一张张越来越熟练的微笑面具,出落成魅惑世人的绝色舞者。
巴哈姆斯有时候想,他爱民如子的心境,是单单出于野心和善愿,还是需要从这些人身上,寻找自己的生存意义?
划破天际的流星,起因是燃烧自身的毁灭欲。
那抹照亮人间的辉煌,也会毁人毁己。
春花似锦的庭院,不知情的美洛达公主爱上自己的哥哥。俊美无双的金发青年浮起浅浅笑意,背后隐藏着残虐刻骨的用意。
在黑龙王的记忆里,义子一直轻浅温柔地笑,游刃有余地对待所有人。只有对他会大声斥骂,奚落他是“笨龙”,拽着他的鬓发大笑,表现出最坦率真挚的一面,但他波平无痕的冰蓝色双眼,依然深藏着他不让人触摸的世界。
[暮……]每个生日,他倚靠着他,诉说内心最黑暗的恨意。巴哈姆斯明白,罗兰不认为他真能理解,才会说出口。但是信任包含在二十多年的相处中,起源于契约缔结的羁绊,他根本无法抗拒这份融于血的亲情。[这是唯一了解我一切的人]——默契沉淀于呼吸中。
[任何人在别人眼中都有价位,我的价格要凌驾所有人之上,人的价值只有靠自己增加实现。]他曾经这么说,劝慰爱人不要在乎父母的漠视,教导弟弟树立自己的人格,但他真能逃开吗?对他深怀敌意,早早断念的父爱母爱。能对生父下毒手,诅咒发疯的母亲早日死亡,连被爱的机会也不给自己,却反而铸造了心的监牢。诀别软弱,不意味着就真正坚强。
这特异的生命吸引了当年的龙王,住在他心里,陪伴他成长,注目他向人们展现出惊世的才华和涵盖大陆的野望。东帝国的无冕之王,这光辉耀眼的身份眩花了多少人的眼,赢得多少人的崇拜敬爱,罗兰自己似乎也遗忘了,使他冀望那顶寒冰王冠的原始**。
他一步步走向自己挖掘的坟墓,用清醒的思绪编织权位的困境,把妨碍他的人推入罪孽的深渊,直到他自己也跳进去。
巴哈姆斯不希望这样,如果说人的命运由自己造就,他分给那孩子一半生命,就是想将他拉出这人世的漩涡。
可是……罗兰是人类……黑龙王有点不安,不知道有朝一日义子像半龙那样生活,会是什么样子;还有世界之钥的契约实现时,罗兰又要怎样面对成为[时旅者]的永生?
……想这些做什么。巴哈姆斯忽而失笑:罗兰还可以活很久,很久很久。
风渐渐大起来,浓淡不均的乌云在空中不断游移,随着风的轨迹快速涌动。巴哈姆斯听到了没有具体声音的“呼声”,凛冽的,空洞的,对“家”的呼唤。从小和七个自己争斗,黑龙王的精神力强得无以复加,这会儿,他就感到空气中盘旋的异样气氛,鬼魅般忽高忽低的声浪。
这是什么?巴哈姆斯凝神细听,大气的精灵在骚动,地底深处传来闷雷般的轰鸣,一股未知而庞大的力量在酝酿……
他背后的次元通道突然剧烈动荡,巨大的气旋散射出七彩绚烂的光点,一条粗长的豁口骤然裂开,延伸向云层,恐怖的异变犹如活物,贪婪地鲸吞着周围的细小裂缝,眨眼间次元通道就扩大了一圈。巴哈姆斯大吃一惊,刹时面无血色。
是空间重叠!有另一个召唤通道要打开了!
每个世界都有坚固的空间壁和自主的法则体系,虽然这片秩序宙域的所有位面都遵循两大根源法则——质能守恒定律和轮回守恒定律。但是不同的世界,其物理规则和自然力总有或多或少的差异,所以自神代起,除了一些中立位面,如星界、元素界等,跨界召唤就被协调神贺加斯严令禁止。
然而神的禁令约束不了胆大妄为的人类。神代末期,暗中计划灭神的法师们从外部宇宙召唤来异兽;魔导历,一群法师试图解开两位主神给负位面施加的封印,造成一道空间裂缝和遍及全世界的大灾变;黑暗历,魔族利用这条裂缝来到了艾斯嘉世界,并疏通成难以堵上的次元通道。
神代的召唤通道太久远,应该早已被玛那精灵修复了。能对这个次元通道产生那么大的影响,绝对不是小裂缝。巴哈姆斯竭力回想,雪亮的光芒闪过脑海:
召唤地球人!圣贤者留下的法阵!
照理说,有四方结界在,席恩不能进入艾斯嘉大陆。即便进来,也不可能不惊动身为[人柱]的罗兰和与他血脉相连的巴哈姆斯。而巴哈姆斯没有感应到,那是谁?谁发动了召唤法阵?
[星贤者?]
[被你召唤的地球人。]
[哦,那个可怜虫啊,不过是被我随机抽中的,天晓得怎么样了,大概早化成灰了。]
完成四方结界的那天,魔王在广场上所说的话清清楚楚地浮现在脑中,再结合那弥漫在风里的呼声,巴哈姆斯果断地得出结论,吟唱龙语魔法:
“风的精灵,构成混沌之壁;水的精灵,凝成岁月之镜;地的精灵,组成界定的门扉;火的精灵,结成封御的缚索,在违逆中寻觅新的法规与平衡,以吾之体为媒,以吾之魂为引,四大元素请借我心之力,交错光与暗——封印·结!”
六股力量的洪流汇聚到黑龙王上空,一切都静寂下来,逐渐膨胀的次元通道被一层黑幕笼罩,停止了扩展。黑暗之中,除了火、水、土、风四色元素流转,还有个湛蓝的波动,巴哈姆斯的魂之力。
猛烈的罡风吹扬荒草,一头黑色巨龙破空而起,双翅一振就滑翔万里。
巴哈姆斯金黄色的橄榄形瞳仁凝聚着焦虑和担忧,心被一股强烈的恐慌之情震荡。
法阵被修改了!那个地球人召唤的不是单独的个体,而是整个世界!当年席恩是在魔界宰相维烈·赛普路斯的攻击下意外掉入召唤法阵,没来得及按照正规仪式结束法术,歪曲的时空法则留下了隐患,其直接后果是艾斯嘉大陆的语言变成了中文。而现在,那人又开启了通道,召唤他的世界,一旦他成功,碰撞就会在艾斯嘉本土发生,那么人柱的罗兰,支撑结界守护之力的罗兰,会首当其冲!
两个世界相撞的力量何等可怖,最大的可能是所有人都死光。作为冲突的焦点,当年那个地球人成了被法则抛弃的存在,罗兰只会比他更惨,灵魂和肉体彻底消失,龙族的共生契约和世界之钥也救不了他!
不能允许!
在急切和狂怒的心情中,黑龙王飞向感应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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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都卡萨兰,在被侵略者占领半年后,又迎来了奇妙的解放。圣柱火山即将喷发的消息连同移民计划一并告知民众,金发征服者有条不紊地安排军民转移,留在危险的首都。
这天黄昏,苍穹被夕阳染红,遥远的群山化为深色的剪影。罗兰走上露台,在静谧中小憩。
公路两边的枫树像是身穿红衣的哨兵,静静伫立在暮霭里;古朴的建筑风格散发出沉厚的历史韵味,雄伟的地基保卫住历经风霜的浮雕墙和古老的雕塑;每一砖每一瓦,都深刻着德修普家族统治的痕迹;新造的墓园建立在王宫能远眺的位置,发出簌簌的林涛声。
这座千古名城,也将沦为废墟了。不是因为战争,而是因为自然灾害……
罗兰叹了口气,不是出于感伤,是想到义弟的遗体也会淹没在岩浆下。艾斯嘉的风俗是下葬了就不能移动,他想带走伊芙也做不到。
而拉克西丝,已经成为光神了,倒是无所谓,哼。
冰蓝的眼眸直视广场上雪白云母雕琢的初代神官王塑像,光复王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没有留下任何能让后人凭记他的纪念品,就像他的死一样,身死魂散,在天地间化为虚无……
心口传来持久而深沉的隐痛,罗兰握紧了栏杆,发觉今天的自己特别伤感,自嘲地笑了笑。
他放松身体,两手交叠倚着玉石横栏,金色肩章下的流苏垂在华丽的黑银军装上,天空色的披风沿着挺拔的背脊滑落,和风吹起他淡金的发丝,阳光在脸庞上镀下温润的色泽。
卡萨兰的王宫远离平民区,以往靠着半龙的视力,罗兰还是能看见那个与这个巨大空旷的宫殿截然不同的世界:庸俗喧嚣的市井。记忆里,酒馆的嘈杂,农人身上的汗臭,主妇背后嘀咕的闲话,为柴米油盐斤斤计较的市侩俚语翻涌而上。如今居民都搬走了,街上冷冷清清。
其实平民没有许多理想主义的政治家以为的那么好,他们的陋习多得是,但是罗兰回首,发现自己下意识美化了自己所属的阵营,而视贵族和王族为不共戴天的仇敌,心态好像有点问题。
想了想,金发青年浮起由心而发的笑容:不管怎样,就快结束了,这漫长的征途。今后他不可避免要变成上层阶级的一份子,记得自己的寒微出身不是坏事,总比反过来迷失的可能性小……
“罗兰。”
清润冰洁的女声在身后响起,罗兰开怀地转过头,看到他的妻子一身淡蓝宫装,稳步走来。以国务尚书克莱德尔为首的臣子跟在后面。
冰宿一怔,凭栏回望的黑衣青年像融解在那烧灼似的鲜红光线里,发梢都反射着昏黄的金色霞彩。驱散莫名的不安,她定了定神,道:“艾德娜备好马了,我们出发吧。”
西境军已经穷途末路,东城将军马尔亚姆·麦斯韦恩率领的飞行部队和青蓝军团击退了军务长雷瑟克·尤耶的近卫军,与同僚席斯法尔的军队首尾呼应,包抄了王储诺因·史列兰·德修普的本军。
这边的移民工作也告尾声,罗兰决定亲自去南方督军。某个战争疯子搞不好还有同归于尽的法宝,他不能只让部下去堵那座人形火山,众神为他加持的保护还有效,一箭射死那小鬼得了!
“我陪你坐马车。”罗兰走上前,轻轻搂住妻子,抚摸她的小腹。尽管三个月还没变化,他仍然习惯这么做,一天比一天期待孩子的出世,满怀傻爸爸的乐乎劲。
“把毛手收回去。”冰宿毫不客气地拍掉。
“我和未来的儿子打声招呼怎么了!”
“还不确定是男的呢!”
听到两人的对话,侍女和大臣们都笑起来。罗兰无奈地耸耸肩,继续把手伸到老婆的肚子上:“生个女儿也不错,不过总觉得会长成让人头痛的鬼灵精。小宝贝,你还是当男的吧。”说着,想起拜亚帝国那个人小鬼大的公主。
“你越来越像你师父了。”冰宿横了他一眼,“说肉麻话不打草稿。”罗兰的眼神微微一黯,嘴角敛去了笑弧。
茶发少女有些后悔,却见她的丈夫又泛起习以为常的微笑,接过侍女递上的丝绒斗篷,细致地拢上她的肩头。
“师父是个骗子,不守诺言,我总算守住对他的承诺,死在他后面。”罗兰笑着搂了搂她,“走吧。”
心脏一紧,冰宿不明白今晚一而再再而三的慌乱是什么。这时,一道心灵通讯贯穿了两人的脑海:
《罗兰!》
一汪蓝盈盈的水镜成型,龙身的黑龙王出现在镜面上,忧急的喊声响彻大厅:“快解除人柱的法术!不,转移出去!”
“怎么回事?”罗兰不动如山。机灵的侍女冲到阳台,大声叫城主随侍武官和东之贤者上来。
“有人开启了魔王留下的召唤法阵,强制让这个世界和地球接轨,这样的话,你会死!法则冲击的力量会首先传递到你身上,粉碎你的肉体和灵魂!”
抽气声接连响起,罗兰心念电转:“不是恶魔入侵?恶魔做的手脚?毁灭世界对席恩有什么好处?”
“别管他怎么想了!这应该是他召唤的那个地球人干的!”巴哈姆斯急道,“罗兰,我也许赶不上,法阵的感应源在圣柱地下,你赶快解除人柱的功能!”
“四方结界会崩溃吗?”
“这……”
“罗兰,别管结界了!”冰宿用通讯道具通知了当地的东城术士团,墨绿的瞳眸喷射出怒火,“没理由你要为大陆牺牲,你牺牲也没有任何意义!这是两个世界的灾难!你一死,接下来就轮到我们!先保住自己,再考虑恶魔的威胁!”罗兰轻声一叹:“冰宿,不是我多有牺牲精神,你也知道,这种大型结界不是说转移就能转移,说解除就能解除。前天我才被大佬他们施法,代蕾雪担负南部封印石的力量,身体还没缓过气,哪吃得消再来一次。而且他们都在忙着延缓火山喷发的时间,赶不回来,我们能随便拉个人执行这么精密的仪式?”冰宿一窒。
“让…让我试试。”法利恩刚好进来,听到一个尾巴,“大人,我来代替你!”
“……好吧,你先召集人手。”罗兰不是很有把握,这可不是临时能上手的事,但是不让这个弟弟出力,他一定会当场急疯。再说罗兰也不想干站着等死。
一瞬间心头掠过复杂的感怀,如同突如其来的死亡阴影,罗兰没有让无谓的哀叹困扰自己,看着为自己奔波的义父。
“暮……”修长的手指轻碰了一下水镜,“自己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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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灾害不可阻挡,这是大部分人的共识。古世历末期,各族为了迎战魔族团结起来,却拿元素失衡引起的灭世灾变一筹莫展,最后是圣贤者利用协调神的力量一举平息了灾难。
在此之前,他让东方学舍在艾斯嘉大陆建立了三个六芒调节阵,暂时缓解灾情。如今,法师们也是靠他设下的法阵压制火山爆发。
第一次小规模喷发在雾之月7日,东城的法师团、南北两城支援的术士和圣职者当即赶到现场。风系法师意外在上空俯瞰发现,整座白石山脉,就是围绕圣柱升起的巨大阵轮!这些山峰作为立体法阵[六芒调节阵]的枢纽,疏导并控制着火山口的能量。
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维持住山体不崩塌即可。全体地系法师调动起来,日夜轮流巩固阵基,直到附近地区的百姓全部撤出。
这天,罗兰那边传来的变故吓坏了魔法师们,谁也想不到圣贤者留下的召唤法阵还保留着,还被当年第一位满愿师——这个世界尊称为[星贤者]的人用来召唤他的世界——地球。一旦他成功,那真是天崩地裂也不足以形容!
可是……这个法阵在哪儿?
天边已经被晚霞映得通红,好像燃烧的火。焦虑的法师们寻找着那曾经拯救了世界,如今却成为末日导火索的法阵。这时,震动,恐怖的震动传遍了圣域周边地区。
所有人唯一能用身体感觉到的,就是这样的震颤,高山在震动,大地在震动,天空在震动,整个艾斯嘉大陆一拨拨散发着狂乱的气息,像有一头沉眠的史前巨兽在苏醒。
一时间,直冲云霄的火光照亮了万物,一切都染上了血的色彩,烧穿云层,熔解地面,几百里外逃亡的西境军也看见了这惊人的景象。
“啊!黑龙王陛下!”
山石崩裂的巨响中,一个幸存的法师声嘶力竭的大喊几乎微不可闻,但还是有不少法师和圣职者看见黑翼八首的巨龙排开火云而来,双翅一震,化为黑发金眸的青年,跃入了地火咆哮的深渊。
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山崩和火雨,摧枯拉朽的高温气浪席卷了附近的森林和城镇,拼命逃难布防的法师们感到:因为两个世界接近,越来越狂飙汹涌的能量冲击。
坚固的龙鳞挡住了无处不在的热浪,一片真空的绝热中,龙的视力看到一样异样的物体,犹如悬浮在愤怒火焰中的阴影祭坛。
破裂的大理石地面上耸立着四根立柱,每一根都镶嵌着象征六大元素的宝石,中央,复杂辉煌的线条勾勒出远古的阵图。
为了纪念圣贤者拯救世界的功绩,圣域代代保留了这个召唤法阵,每一任的大贤者在临终注入所有的法力,使它流传下去。此刻,浩瀚深厚的魔力在法阵内游戈盘旋,衬托着四周崩坏的情景,仿佛一个刺目的讽刺。
巴哈姆斯深吸一口气,察觉周围的魔法元素都被法阵吸了进去,连同他自身的魔力也出现了不稳。这种情况下,他不能使用任何法术破坏召唤法阵,已经扭曲的空间会崩溃得更快,虚掩的异界之门会立即开启!
手一扬,他切下了龙角,颀长坚硬的黑色利角以穿云裂石之势疾射向半空的法阵,无数符文飘飞而起,在空中构筑出代表物理防御的魔法阵图案。巴哈姆斯瞳仁骤缩,只见法阵抵挡不住龙的力量迸裂开来,接着耀眼的光群又变化成层层叠叠的立体法阵,空气霎时凝固,迟缓领域包裹住缓缓前移的龙角。
有人在操纵!他在哪里?
《我就知道会有人来妨碍。》
那不是属于现世的声音,是遗留于空荡荡虚无的飘渺呢喃,所以巴哈姆斯也没有听见,四周炙人的热意突然变得凛冽而空洞,一股股异样的气息渗透出来,像有尖细的针戳出不知名的恶意。
空间的漩涡产生了,把所能推动的东西悉数吸进逐渐扩大的虚空,法阵发出哀鸣般的震颤声,狭长的空间裂缝好似贪婪的恶兽蚕食鲸吞着周围的一切,恐惧像疯长的藤蔓,紧紧绞缠住黑龙王的心脏,撕扯出窒息灵魂的痛苦。
来不及了!
龙睛已经捕捉到,彼方的另一个世界。
下一秒,金色纵长的瞳孔聚焦起义无返顾的决然。
巴哈姆斯冲向祭坛,与此同时,龙角以比来时快百倍的速度刺向他。
一旦地球通过召唤通道撞上艾斯嘉,身为人柱的罗兰会彻底毁灭,身体和灵魂都不复存在!
与其如此……与其如此……
亮起灼目光辉的龙角尖端,刺穿了黑衣下跳动的龙魄,鲜红血雾扬起。
对不起,罗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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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花板的角度奇怪地倾斜,四周嘈杂的人声都静止了,不知过了多久,模糊的杂音传来,罗兰怔怔看着远去的天顶,和围拢过来的人们,感到地板的冷硬,搂住他的柔荑,听到耳边几乎崩溃的凄喊。
他轻咳了一声,胸口的冰冷随着泉涌而出的鲜血扩大,额头相反的滚烫,代表大陆之柱的契约文字在蓝宝石额饰下发出最后的光芒,因为生命力的流逝而飞快消退。
王宫外,大陆的每个角落,无论东城的民众,败逃的中西联军,这一刻所有向天空仰望的人们都看见了,一点点显露出巨大轮廓的法阵,又目睹它在啼血的夕云中消失。
四方结界,坍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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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成鲜红的云端,一个身影冉冉降落。
空间乱流带来的亘古厉风自他身边呼啸而过,黑发如夜,气质出尘孤冷的青年俯视脚下广袤的大陆。
依稀仿佛,和千年前的情景重合。
他召唤来地球人,使两个世界重叠,崩溃的法则迫使协调神贺加斯救世;法阵前,他想要关闭召唤法阵,杀死那个因他而卷入这场无妄之灾的地球人,白衣的魔界宰相出现,冲突中,他坠入召唤法阵,在地球流浪了二十多年,被囚禁,千年饱受折磨……
在水晶球里,借着养子哈玛盖斯的目光,他看到东城伊维尔伦城主罗兰·福斯,召唤满愿师。
这是一切的开端。
如果没有杨阳的探询历史之旅,她和史列兰的邂逅,他的刑期还不会结束。虽然有双神之间的制约;长期封印的精神渗透,也不足以控制史列兰的意识。偏偏他为了杨阳创造身体,消耗大量力量,给了自己可乘之机。
而现在,借助满愿师掀开大陆动乱的罗兰,却因为那位——或许该称作初代满愿师的人——落到了死亡边缘。
冥冥中好像有一股力量,命运循环?天理?
席恩嘴角牵起嘲讽而自嘲的弧度,朝圣域飞去。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的故乡和地球一并毁灭。
一道雪白的光辉挡在他面前,白光中浮现出生命女神尊贵庄严的丽容,身后跟着一脸惴惴的地神玛法和神色紧张的风神希露菲尔。
“席恩·奥古诺希塔!”秦蒂丝眼中的恨意几欲喷出,“你又想干什么?大逆不道的罪人,你连艾尔菲瑞特也杀了!”
“滚开。”席恩神情不变,陡然生寒的银眸却染上一抹邪魅,气势阴沉狠戾,正是统御万魔的无上威仪。
“罗兰·福斯快死了,想要他活命就别挡我的路。”这也是席恩着急的原因之一,他已经找出第三条隐藏定律[时空守恒定律],掌握了时间运行的法则,但在这个没有永恒的宇宙,神明也是受时光约束的生命,他不能完全摆脱世界之钥的控制。
罗兰死掉,他可能也会死。
“休想!”秦蒂丝有恃无恐,罗兰是死后成为时旅者,虽然对这个义弟的死感到惋惜伤感,但眼下没有比阻止魔王更重要的事。
魔法神眼神一凝,清冷的眼眸迸出一星冰冷的火焰,身形骤然化为千万投影,穿过生命女神紧急张开的神力屏障和地神仓促扔出的岩枪,惟独希露菲尔没出手,拉住秦蒂丝:“封魔结界还没破,他下去是冒险。秦蒂丝,这次他不是和我们为敌,去看看罗兰吧!情况真的不对——”
她们争执时,席恩来到圣域上方,脸上浮起法师施法时特有的宁静专注,精神的丝线延伸向地底,随着强大的魔力源源不绝汇入法术中,咒文编织出亮蓝色的巨大魔法阵,代替解体的白石山脉遏止了熔岩的蔓延。
空间有自我修复的能力,更不用说这种人为撕开的裂口,但这个过程极其漫长,至少要数百年,席恩做的,就是加快速度。
魔力的线条渐渐变得透明,空间显出层层叠叠的结构,无数时空的位面交替浮现,法师看到小时侯的自己坐在命运神殿高高的穹隆下研究星图,邂逅的人们和痛苦的跋涉;看到坠落异世那个古老国家展现的奇异风景,被囚后日日夜夜的自我鞭策,还有更多更多匪夷所思的景象……
席恩有些微的失神,他知道这是修补空间的自然现象——他用其他位面的力量进行缝合,而这个多元宇宙有无数的时间、空间。但是就和他用来缝补时空的织线一样,他的人生只有一条。
视线越过那些诅咒般的片断,席恩平静下来。夕阳挣脱了火云,落到了艾斯嘉大陆的另一边,深紫、鹅黄和橙红的晚霞布满天际,这些旋转着的色彩照耀在了古老的大地上,永恒地反射出生命的消逝和存续。魔王第一次领略到时间的流逝而带来的撼动人心的美。
“永恒的过去和永恒的未来。”他轻轻地道。
那永恒的,终将毁灭;世界万物,缤纷色彩,都是蒙蔽的人心。一切存在,只依我心。
为什么他要恐惧世界之钥设定的生死?害怕命运裁定的轨迹?如果他命中注定只能成为惑乱之星,就让这命运随他一并消失。
席恩笑了,笑得肆意妄为,自傲冷酷。
狭长的空间裂缝突然动荡起来,疯狂地朝四周撕扯侵吞,像要抽丝剥茧地消融修补的力量。席恩能够看见拉扯它们的那个存在,即使其他人都看不见,他也看得见。
因为本就是他让他变得如此。
一个眼神的交汇,天上地下,那双眼睛认出了他。
《是你……》嘶哑的悲号撕开空荡荡的虚无,尽显千年的苍茫,《是你!》
法师默然,弱小者的哀告与垂危的挣扎,在他颠沛流离的一生历经无数,早已淹没成陆离的挽歌,随风而逝。
苍白的手指定定指着一个位面:“那是你的世界,去吧。”
因为召唤仪式的副作用,这个来自地球的少年变成了被法则抛弃的存在,两个世界除了发动仪式的席恩,无人能看到他、听到他、触碰到他,而且不会有死亡的眷顾。即使回去地球,也不过是又一场无期徒刑的开始,换作任何有良知的人,都应该杀死这个悲惨的生命,结束他的痛苦。
但席恩不这么想。
活着永远比死了好,把握生存的机会才有希望。而身为加害者,任何想让自己好过的行为,统统是伪善。
对方恨恨看了他一眼,但是归乡的渴望压倒了复仇的执念,转身跳入快要关闭的空间通道。
余烬过去,夜空呈现死寂的灰白,坠落的星辰留下最后的灿烂光影,原属白石山脉的地方矗立起陌生的山脊,空间重叠使地球的一部分永远留在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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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疗术的光芒闪耀着,生命之水倾洒在伤口上,然而黑衣青年胸前的血液仍和他的生命一样,不可挽回地失去。
“没用的,暮死了。”罗兰苦笑着制止众人的努力。冰宿怒极嘶吼:“暮死了,所以你要去陪他!?”
“安静听我说!”罗兰用所剩无几的力气喊,他可以清晰地感到义父在拼着最后一口气挣扎,想让他多活一会儿,哪怕只有一秒钟也好,这笨龙……
他一点也不怨被他拖死。
“我死后,立刻向德修普投降。”罗兰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字清晰地道。
“大人!”在场响起好几个无法理解的声音,哪怕主君真有不测,还有冰宿和他的孩子啊!他们也没有输,都快要消灭诺因和他的部队了,为什么要投降?
“咳咳咳……听着,我一死,恶魔就会大举进攻了,不能再窝里斗。”金发统治者浮起自嘲的笑意,“本来就是我个人的野心,将大家和这个国家带到这一步。”
“大人……”众人流下泪,许多官员仆从已经泣不成声。
罗兰只觉眼前一片模糊,视野越来越黑,冰冷的沉重从胸口扩散到全身,但是不行……他还有最重要的话没说……
“你什么也不用说。”神智朦胧中,他隐约感到手被一只颤抖的柔荑握住,贴着一个冰冷的脸颊,“我会把我们的孩子养大,不会让他孤单一人。”
一抹温柔而释然的笑靥在东城城主脸上绽开,饱含歉疚和不舍。
“啊,冰宿,我这样的男人,实在是配不上你啊。”
声音渐渐微弱,罗兰合上眼。静止良久,冰宿紧紧抱住他变凉的身体,吐出凄楚的啜泣:“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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击溃一支军队不过是赢得了一场战斗,而杀死一个国王意味着终结一场战争。
听到罗兰的死讯,诺因整个人懵了。
即使他目下无尘,也不得不承认这次真的走投无路。根据地失去,两次攻城战一败涂地,就算他和杨阳是魔族,但从席恩杀死莉琳的例子,可以看出魔核被挖出粉碎,魔族也是死。大黑暗时代是东方学舍傻,罗兰可不傻,一旦他率大军追来,什么都完了。
而现在……他死了?
现场一片呆若木鸡,不止诺因,杨阳、昭霆、耶拉姆和其他军官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传令兵的神情交织着震惊和放松,“发布罗兰城主讣告的是满愿师兰冰宿小姐和国务尚书克莱德尔,他们也传来了无条件投降的公告,这是罗兰城主的遗言,说东帝国和我们西联盟继续交战,会给恶魔可乘之机。”
听到这里,诺因才真正相信那位夙敌死了,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那个阴险的,比魔鬼更该堕落到地狱的家伙死掉了……
“他怎么——”杨阳吐出艰涩的声音,听到冰宿的名字让她一阵揪心,她依然恨罗兰,神官的死他要负主要责任,可是她知道失去爱人的感受,冰宿是以怎样的心情发布罗兰的讣告?而且……她还有了个孩子。
“一定是席恩!”诺因认定至今为止所有的丧事倒霉事都是魔王一手犯下。
“罗兰·福斯是人柱,席恩要杀他根本不用等到现在。”耶拉姆理智地反驳,随即痛快低语,“他死了,太好了。”神官大人的仇,终于得报了。
“不管怎么样,不用打仗了,不是很好吗。”昭霆的话说出大多数人的心声。
诺因皱起眉,撩了撩斗篷,大步走了出去:“不,接下来才是无尽的麻烦。”
罗兰临死放弃了野心,作为对等的回报,他会扛起他交付的东西。
那个男人,是他尊敬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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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东帝国占领的中城王宫,自摄政王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死后半年,再次升起黑旗。
士兵们痛哭失声,那个年轻的黑衣将领已经成为所有人心中不败的偶像,犹如神祇和传说般在他们心底最深处打下了最清晰耀眼的烙印,以至于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东城伊维尔伦,举城默哀。
清晨,鲜红的太阳缓缓从地平线升起,庄严浩大地照亮这个古老的都市。金色的阳光洒在宽阔的护城河上,将高大的城墙映得分外巍峨。
中城卡萨兰和西城隐捷敏亚的代表一同抵达,城妃兰冰宿在随侍武官艾德娜、国务尚书克莱德尔、两位将军马尔亚姆和席斯法尔的陪同下亲自迎接,一身淡蓝宫装掩盖了三个月的身孕。
她的神情很平静,既不空洞也不漠然,就像贯彻这份爱情的一刻起,付出一切也不悔的决心。
看到她苍白的脸色,杨阳和昭霆不忍地别开眼。
“远来辛苦,诺因城主。”清澈凛然的女声,稳稳响起,“我是我城,和南北两城的全权代理人,东城伊维尔伦城妃,满愿师兰冰宿;谨代表我的丈夫,罗兰·福斯,传达他的遗愿,共商我们五城今后的议程。”
“是的,夫人。”诺因以礼相待,这位女性是他和拉克西丝都另眼相看的人。
走过吊桥进入内城,雷瑟克瞅了个空,诧异地问起:“法利恩贤者不在吗?”众所周知法利恩是罗兰的心腹。
冰宿低低一叹:“不瞒各位,我怀疑他会殉身,和他谈了一次,叫他守着罗兰的墓,然后随便他了。”严格说来,罗兰是把生的机会给了法利恩,珍惜兄长的心意,法利恩就不该自暴自弃。但生命是自己的,冰宿不想强制。
罗兰一生,除了那个再也实现不了的愿望,就是盼着弟弟独立生存,摆脱影子的心结。
那么怎样使用生命,其实也是法利恩自身的选择。
会议开始没多久,门忽然开了,列席者惊讶地看过去,只见东之贤者脚步不稳地倚着门框,他的样子不比死人好看,往常梳得整整齐齐的发辫凌乱不堪,脸上泛着像是回光返照的红晕,暗褐色的眸荡漾着难以言喻的情绪,欲言又止地凝视上首的城主夫人。
冰宿分不开身,只得示意随侍武官去问话。艾德娜正担心丈夫,拉着他走出会议室。
“你怎么了?”紧握的手忽冷忽热,一如法利恩的表情,一会儿狂喜焦虑,一会儿恐惧犹疑。
几个呼吸间,法利恩压下翻腾的心绪,看了看紧闭的门,主动将妻子拉到僻静的角落,布下隔音结界。
“这件事不能告诉夫人,还没证实,也可能是恶魔的阴谋。”
“啊?”
法利恩沉声道:“大人的尸体,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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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风不适地翻了个身,感到身下的床铺软软绵绵,不似这几日旅馆粗糙的被面,勾起她对南城的不快回忆,不禁强迫自己摆脱睡意,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被阳光描绘得金碧辉煌的丝绸帐顶,四周垂下朦胧的水纱,床柱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玫瑰和常春藤,纯白的羊毛地毯像刚下的新雪;墙壁挂着金框的大幅油画,明显是名家手笔;一张胡桃木点心桌放在壁炉旁,摆放着看起来就十分精致美味的下午茶,旁边一张优雅的高背扶手座椅,坐着一个黑衣男子。
他冰银的双眸宛如千里累积的高山寒雪,神色淡淡地喝了口茶,吐出略带古语腔调的低醇嗓音:
“你好。”
“啊啊啊——”
有生以来头一次,轩风看到帅哥发出惊吓的惨叫。
【后记】
罗兰死得很冤,其实也不冤,我是想写出循环的含义。是他第一个召唤满愿师,使用圣贤者留下的召唤法阵,开启了争霸史,引起整个大陆的动乱,所以最后他也是死在召唤法阵上,以守护者和破坏者双重的身份。这不是风凉话,除了席恩陛下,我最爱这个家伙了,不过我一向有恶趣味。希莉丝死在拉鲁,贝姆特死在休得斯手中,也有类似的讽刺意义。
诺因捡了个大便宜,这家伙才是最好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