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狐假虎威(2 / 2)
蔻官心事重重地出了门,到了门外,却又顿住脚步,仰头望着暗夜叹息连连后,一边是安逸,一边是义气,思来想去,一咬牙转身便又推开门,待进去了,见贾琏合衣躺在床上,柳湘莲抱剑坐在椅子上,便走到床上对贾琏道:“琏二爷,人都说戏子无义,如今我蔻官就要个有情有义的,琏二爷有话只管吩咐吧。既然冯大爷都愿跟琏二爷同生共死,我蔻官自然也愿意为二爷鞍前马后。只愿二爷日后莫忘了我就是。”
贾琏忙从床上坐起,见蔻官心甘情愿,心中自是欢喜,于是便坐在床边,将要蔻官带着忠顺王爷书信,借道金陵,请贾雨村写了信打发人给广东总督洪和隆,令他答应海外使者求买火器一事等等说了一通。
蔻官闻言道:“莫不是那贾雨村哪里得罪了二爷不成?”
贾琏轻笑道:“那贾雨村乃是我心头一根刺,有他一日,我就如履薄冰。”
蔻官闻言点了点头,斟酌一二,便笑道:“这倒也容易,左右不要我出生入死,什么戏词我没唱过?如今不过是走一遭传个信,再过一过狐假虎威的瘾头罢了。”
柳湘莲见蔻官这般爽快地就答应了,笑道:“早知道你不是寻常无胆鼠辈。”
“不可掉以轻心,贾雨村此人心细如发,不可令他看出什么马脚来。譬如他若问,‘贾府二爷直去广东,为何王爷不与他提起此事?’你当要如何答?”贾琏笑道。
蔻官沉吟一二,当即将两手背在身后,做出一副倨傲模样,“他牵扯过多,如今尚不是王爷要用他的时候。”眉眼调转,果然一改往日和气温润模样,俨然似忠顺王府长史那般心高气傲、目中无人。
贾琏看了大喜,柳湘莲因先前经历,对戏子一行很是不喜,此时见蔻官不过眉眼一转,就好似换了个人一般,暗自庆幸当初脱身得早,不然,不知要吃多大苦头,才能有蔻官今日这般道行。
“二爷,我最是知道王爷的行事,是以二爷虽心思细腻,却也想多了,待我见了那贾雨村,先下手为强,保管叫他一句试探的话也说不出。况且这私自买卖火器的事,在二爷这本分人眼中乃是天大的事,在王爷、洪总督眼中,却是一桩不过如此的小事罢了。此外,最好别用王爷的字迹写那书信,不若,就寻个寻常人来写。想这等留人把柄的事,王爷必然不会亲自写,合该胡乱寻个人来写,最好,那人字迹稚嫩一些,显得年幼无知就好似胡乱寻个伺候的小童写出来的才行。”蔻官道。
贾琏连连点头,“那种老狐狸,是断然不肯自己去写信的了。”于是就将目光盯在柳湘莲身上。
柳湘莲一怔,回想他许久不曾正经的读书写字了,笔迹当是极为稚嫩的,便涨红了脸道,“如此就该叫我来写了。”
蔻官闻言,忙亲自去寻了文房四宝来,由着贾琏口述,柳湘莲来写。
最后,果然见那稚嫩笔迹与大红威严印鉴极为不符。
待书信写好,蔻官便将书信收起方如贴身衣襟内,又细细问了冯紫英新近如何,这才回了自己房内去歇息。
次日午时,果然望见忠顺王府的人寻到镇子上了,待过了两日,忠顺王府的人死心走了,蔻官便与贾琏、柳湘莲等一同离开这镇子,出了镇子,贾琏由着柳湘莲护送去与金彩等人的船汇合,蔻官带着贾琏早安排下的几人,便向金陵去。
一路上,蔻官便将见到贾雨村如何说反复演练一番,待进了金陵城,便定下心来,先寻了一处客栈落脚,待日暮之时,才换上一身锦绣衣裳,打扮得贵气逼人,又在外头披了一件黑漆漆的斗篷,披裹严实了,便坐着马车向贾雨村府上去。
令人去门上说是忠顺王府来人,须臾,蔻官在马车上望见贾雨村大门开启,却不下马车,只叫人将马车也赶进贾雨村府上去。
如此做派果然令贾雨村门上人不敢小瞧,不过耽搁了一会子,便有个管家模样的人出来,那管家挨着马车近了一些,蔻官便不耐烦地道:“快将马车赶进去,叫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子?”
管家先听说是忠顺王府的人,此时又见蔻官言语里极有威势,连忙令人悄无声息地将马车赶紧去。
待马车停下后,蔻官裹着披风下了马车,望见马车边贾雨村早等着了,于是淡淡地哼了一声,待要说话,又向左右看了一看。
贾雨村认得蔻官,他早先既然要送水灵的小童给忠顺王爷,哪里不知道忠顺王爷府上最得宠的人物,于是忙挥手令管家等人退下,亲自领着蔻官向内堂去。
“贾大人可知道我?”
“小哥这般人物,令人过目不忘,下官岂会不知小哥是哪个?”贾雨村含笑道,心中惊疑不定,料不到忠顺王爷眼前的爱宠怎会来了这边,想着,就笑道:“莫非小哥是来替王爷采买的?早听说小哥谋了要紧的差事,在替王爷做大事呢。”
“除了此事,你还知道什么?”蔻官颇为冷淡地道,站在堂上,将那披风脱下丢给贾雨村,便袖着手将贾雨村这内堂瞥了一瞥,只见着堂上之物虽不十分贵重,但与贾雨村的官职相较,也算是十分奢华了。
贾雨村一愣,随后请蔻官上座,含笑道:“不知小哥今次来,所为何事?”
“你可知,我与北静王府也有些交情。”蔻官毫不客气地落座,见贾雨村给他奉茶,也不吃茶。
贾雨村心下腹诽不过是个小小伶人,也敢再他面前拿大,于是面上越发笑得恭敬,“不知,小哥此言何意?”
蔻官冷笑道:“我既与北静王府交好,自然知道你与北静王府的干系。只是,我心里明白脚踏两条船,是断然没有好处的。不知你明不明白?”
贾雨村唬了一跳,不由地思量着是否是忠顺王爷叫蔻官来敲打他呢,“可是王爷他……”
“王爷想要用你,又不敢用你。”蔻官袖着手,拿着眼角将贾雨村上上下下大量一遭,二话不说,便将怀中书信掏了出来。
贾雨村见此,忙立在蔻官身边,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将信中所写毕恭毕敬地看了一遭,不由地吓出一身冷汗。
“王爷这是要……”贾雨村打了个哆嗦,见那信字迹稚嫩,就想莫非这是忠顺王爷试探他呢?
“既然看过了信,就断然没有回头路了。”蔻官说着,又伸手要将书信取回,见贾雨村不肯将书信交出,又冷笑道,“难道你要将这信送给北静王,要他上告当今不成?”
“不敢不敢。”贾雨村忙将书信送上,见蔻官将书信仔细揣入怀中,心里打起鼓来,暗道果然是王府行事,竟是一点差错也不留,“不知王爷要……”
“此事,不可外传,倘若你写了书信回京露出破绽来,王爷不认这事,你便有污蔑皇亲国戚的嫌疑。”蔻官嘴角噙着冷笑,越发装腔作势起来,“如今,你便亲自写了信,派了亲信随着我前去广东传话。”
“这……”贾雨村犹豫不定,不免后悔先前去招惹忠顺王府,暗叹若他只好好孝敬北静王,如今是断然不会惹出这麻烦的。如今他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你,不肯?仔细想想王爷的能耐,再说一个不字。”蔻官理了理衣袖,并不去看贾雨村,“这事,你若不肯,未免走漏风声,便只能对你合家老少道一声对不住了。若肯,事成了,王爷便不计前嫌,不再提起你与北静王府的事,从今以后,将你看做心腹一般提拔。”
贾雨村不禁有些两腿发软,张口结舌,暗恨自己不知天高地厚,就敢妄想在北静王、忠顺王两处左右逢源,如今忠顺王一点余地也不留——倘若此事成了,自然是喜事一桩;倘若不成,忠顺王是一点干系也没有的……脑门上冒出细汗来,一边拿着帕子擦汗,一边忍不住说了一声稍候,出了这边厅门,立时令人去拿了五百两银票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蔻官手边。
蔻官只瞅了那银票一眼,先冷笑,随后叹息一声,和缓了语气,“贾大人莫怪我狗仗人势,我也不是不得已。”
“是。”贾雨村点头后,希冀地问,“不知此事……”
“此事算是十分容易了,原本王爷在京城就是说一不二,况且那神机营空置多年,不过是喜庆之日,须得听几声响才热闹,太上皇、当今才能想起还有这么一个地方。况且,你道要你接应的广东总督是哪个?那可是太上皇心腹,王爷至交洪和隆洪大人。此事换个哑巴都能做成,不过是王爷想用你又见你太过狡猾,要借着这事给你上笼子,免得你日后反水才要你做。”蔻官慢条斯理地说话,果然如先前对贾琏所说,并不给贾雨村一丝一毫旁敲侧击的时机。
饶是贾雨村圆滑过人,但轮势竟是比王府里的戏子还要弱一些,心里有些疑虑,也不敢说出;况且他早巴望着替忠顺王府分忧解难——北静王府虽也有些势力,但北静王毕竟年幼,哪里似忠顺王那般会笼络人,于是想着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又想忠顺王爷哪有为了给他下绊子,就将个广东总督舍了的道理,于是便又欢喜起来。
“快写了书信吧,我在这耽搁不得,明日一早就要赶路——王爷吩咐了,若你胆敢将此事泄露出去……”
“下官不敢。”贾雨村忙道。
蔻官苦笑道:“岂止你不敢,便是我,一遭离了王府,王爷也不认我,说我私逃,要捉拿我呢。”
贾雨村又吓了一跳,暗道忠顺王爷铲除后患的手段未免也太狠辣了,若此事成了还好,若有个不好,便是蔻官自作主张了。如此一想,又狐疑地望了眼蔻官,琢磨起此事的真假来,忙道:“王爷竟是……怕是做戏吧。”
“哪里是做戏,是当真要捉拿我呢。若非如此小心翼翼,王爷岂会有今日这般权势?”蔻官冲着京城方向一拱手,“万幸王爷待我不薄,虽令人捉拿我,却也赠了上千两银子给我傍身。”
“是、是。”贾雨村应着,再三看蔻官脸色,又想他与蔻官无冤无仇,况且一个小小戏子,若果然私逃,哪里有胆量来他这走一遭?如此又定下心来。
“从此之后,此事,便是你、我、洪大人之间的事了,与王爷再没有干系,我们三人书信往来无妨,万不可将王爷牵扯进来——便是你牵扯,王爷也是不认的。”
“是、是。”贾雨村低了头,很是敬重地也冲京城方向拜了一拜,心里敬佩忠顺王爷竟能将事安排得这般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