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散华冰刃（1 / 2）
夏尔芙站在赛场的西侧，左手握着新剑的握把。心脏猛烈地跳动着，发出吵闹的声响，让她忍不住想去摁住胸腔。
赛场是标准的圆台造型，直径保守估计也约有三百公尺，比起艾尔蒙特学院的练习台不知要大了多少倍。地基也不单纯地是采用岩石浇筑，而是用了带有魔素抗性的合金打造。赛场的四周，看台的下方有一排排类似通风口的构造，里面藏有巨大的魔素发生装置，用于补充赛场内因释放大量魔法而导致的魔素消耗。
夏尔芙绝不是第一次在人前与他人比斗，事实上，她在艾尔蒙特学院就读的八年间，光是非正式的比试就进行了上百场。艾尔蒙特学院与隔壁的尤鲁席尔关系算不上好，经常有学生因冲突而在私下约架，在那时，即便夏尔芙并不了解矛盾的原因，也经常会去参一脚，久而久之，她也被一些学生背地里称呼为「决斗公主」——虽然并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绰号。
但在这不知有几十万人注目下的、富丽堂皇、光彩无比的赛场上与人进行一对一的决斗，她还是名副其实的第一次，虽然只是表演性质的比赛，仍旧让她十分紧张，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更何况，他的对手是那么的气定神闲，仿佛对置身于这「开幕战」一事实毫无自觉。
因为二人都是以冷兵器交锋见长的剑士，所以他们之间的距离被缩短至五十公尺，如果是在正式的赛程上，考虑到搭档战中魔法使的存在，这个距离会被延长至两百公尺。
桐生七夜抚着他腰间的长刀，宛如一尊不动如山的石像。
“那么，既然选手已经完全入场！今晚的开幕战也即将开演！大家，来倒数吧！”
天空上，艾萝拉的声音传入她的耳畔，蕾布莉安此时应该处于双重的错愕之中吧，夏尔芙不禁想。
说实话，当她得知艾萝拉将担任这次大会的司仪之时，也被吓了一跳，毕竟是帝国方面举办的大会，却让一个王国人来主持，这种组合就往热咖啡里加入冰镇的柠檬汁，不说怪异，也不是一般人会接受的品味。
但结果却出乎意料的好，当她真正感受到了艾萝拉声音中的那份魅力之后，似乎一切也变得理所应当起来。
在二人的上方，彩色的光素流汇成了不断变换着的数字，从巨大的六十开始，随着时间向着最终的零前进，观众们听从艾萝拉的指示，竭力地呐喊着倒计时，好似那样能使比赛早点开始。
夏尔芙缓缓降抽剑出鞘，端举于身体的中段，这是她常用的起手式。
布兰克贝尔流剑术——鹿之型。
虽说布兰克贝尔流里还有着侵略性更强的「鹰之型」与「狼之型」能用，但鹿之型后续的招式变换最为丰富，属于稳扎稳打的派别，在不清楚对方剑术的特征与习惯之前，夏尔芙决定先以试探性的行动为主。
桐生七夜依旧不为所动，他将手搭上刀柄，略微侧身，没有就此拔刀的打算。
夏尔芙曾听闻，在三日月的剑术中，有着名为「居合」的技巧，长刀在刀鞘中蓄积能量，面对敌方的进攻时，则能以雷霆之势拔刀出鞘，瞬息之间取其项上首级。
因为这只是一场比赛而已，夏尔芙自然不可能担心对方会对自己下杀手，但三日月的剑法风格和王国不同，讲究的是极致的神速与精准。
也就是说，胜负可能只在一瞬之间。
“这不是你的惯用剑吧，夏尔芙·布兰克贝尔。”
“咦？唉、那个……”
本以为那位黑发青年直到比赛结束为止也会保持沉默，没想到在倒计时达到一半之时，会突然向夏尔芙搭话。
“从你握剑的手与身体姿势能够看出来，你拿到这把剑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星期，对么？”
桐生七夜面无波澜地叙述着。
确实，自夏尔芙从卡特斯托菲手中得到这把「阳华灿烂」起，只有七天不到，虽然她每天都会有进行额外的练习，与夏洛特诺爱儿的比试次数也不算少，但对于熟悉一把能被称得上「搭档」的剑来说，时间还是太短。
阳华灿烂与她之前所用的银色之风有很大的不同，是采用了笼状护手结构的骑士剑，虽然还能被算进「轻剑」的范畴，但剑刃的宽度与剑长的差异都需要时间去适应。
剑本身的性能无疑是顶尖水平，但就如比赛前骑手突然更换新的马匹，即便是最优秀的千里马，也未必能跑出比之前更能好的成绩一般，此时此刻的夏尔芙，也没有自信说自己处于完全状态。
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参加这场开幕战，因为哪怕是早一秒也好，夏尔芙也想与这位神秘的剑士交手。自从于阿特拉斯车站相遇以来，她便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这场对决。
骨子里的好胜心被引燃了，从某种角度说，她也代表着克洛维亚斯年轻一代剑术的最高水平，那份骄傲在对上遥远海域的三日月之时，结果又会如何？
不仅是她，就连现在正不安分地坐在选手席上的夏洛特·艾丽榭，也迫切地想知道这份答案吧。
“这一点，你不是也一样么，桐生七夜。”
她指的是桐生七夜此刻挂在腰间的长刀，长方格的简朴刀镡，刀鞘也是毫无装饰的暗青色，与他平时带在身边的那把华丽的天蓝色长刀截然不同。
“给你看出来了么，”他面无表情地点头承认，“「柳鸣·菖华」，是我从别处暂时借来的。确实不能算顺手的武器呢。”
“我是被你小看了么……还是说，你在照顾我的情况？”
“两者皆否，”他摇摇头，肩后的黑发如柳絮般飘动，“我猜，你应该很喜欢那柄剑吧，所以，我不会用我的「铭刀·冰弦刹」。”
“如果擅自弄断你的剑的话，就算不上「友好」的交流了不是么？”
“那还真是……承蒙你的关心。”
听不出那是嘲讽还是真心话，夏尔芙抛却这些杂念般的想法，专心注视着眼前的人与刀上。
倒计时即将结束。
三、二、一。
“零！比赛开始！”自彼方传来艾萝拉高昂的呐喊。
剥离自身不需要的信息，加速自己的知觉。
看不到，看台上的观众也好，金属地台折射的灯光也好，明月静照，被光芒环绕的夜晚也好。
世界上只剩下自己，与眼前的对手。
先手必胜——怀着这样的信念，夏尔芙蹬地加速，如低空滑翔的雨燕张开翅膀。
白与青的火焰肆意交缠，赛场上，铿锵的刀剑声于此激鸣。
封闭的选手席内，空气陷入一阵寂静，来自克洛维亚斯与三日月的少男少女们屏住呼吸，默默为在赛场上交锋的两位选手应援。
艾蕾离开了蕾布莉安的膝盖，坐到原本属于夏尔芙的位置上，赤红色的眼瞳在灯光下瞪得大大的，追寻着那巨大场地中夏尔芙的身影。
蕾布莉安不禁也被这紧张的气氛感染了，夏尔芙与桐生七夜，两位都代表着各自国家的顶尖水平，如果能在这场开幕战上胜出，绝对能在接下来的赛事里提振代表团不少的士气，相对的，落入败北的那方则会遭受巨大的打击，也有可能会影响日后的发挥。
芙兰格顿帝国则作壁上观，从收集对手情报的角度来看，这也是他们计划中的一部分也说不准。
这样的想法如电波在蕾布莉安脑内掠过，但是，现在她最为关心的却不是这个。
目光凝固在不断交错、碰撞、分离、咬合的二人身上，蕾布莉安咬着嘴唇，手掌悄然攥紧。
绝对不能输啊，夏尔芙。
“那位夏尔芙君，是蕾布莉安的朋友吧？”
“咦？唉、啊……嗯。”
被突然向她搭话的宇白碧吓了一跳，后者自达莉娅离开后，便恢复了之前那副闲庭自若的态度，游离在胶着与紧张的气氛之外，显得很轻松。
“是挚友吗？”她幽幽地问。
“挚、挚友？呃……那个，到底是怎样呢……”
“姑且……算吧。”微微涨红了脸，蕾布莉安低着头，最终还是承认道。
她不知道现在的夏尔芙对自己的看法是怎样。
被消除了记忆之后，两人之间的感情在理论上，是回到了三月初的原点，蕾布莉安把握不好二人的距离，从外表上看不出什么变化，但从心境上，夏尔芙又是怎么看待「蕾布莉安·克洛法斯特」这个人的呢？是依旧将她作为自己即便盲目也要超越的目标、不得不打倒的对手，还是说——
真正的「朋友」？
蕾布莉安不擅长读取他人的内心，但她正在做出自己的努力。
这次的芙兰格顿之行，就是最初的起点。
而且，虽说很模糊，或许只有一点点，她也能感受到夏尔芙与她的情感，产生了「变化」。
但那份变化能持续多久，还是个未知数。
“是么，真令人羡慕呢，你们二人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也……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蕾布莉安撇过头，她害羞了。
“你、你和那个桐生七夜，也差不多是这样的关系吧？”
“当然，我们是青梅竹马唷。”宇白碧得意地强调，不知有什么好炫耀的。
“青梅竹马……么。”蕾布莉安喃喃，曾经，她也有着一位能被称为青梅竹马的人。
“话说回来，你的挚友，夏尔芙的剑术真是超群，竟然能和七夜斗到那个程度呢。”
“那是当然的吧，好歹也是我的搭档。”蕾布莉安重新把注意力投放回赛场。
“果断、迅捷、猛烈，明明是个女孩子，斩击中却看不到一丝轻柔与迷茫，有的只是如钢铁般的决意——她的剑，已经形成了自己的风格了呢。”
“怎么感觉……宇白，你对剑技这方面很了解么？”
“我吗？”宇白碧微笑着指了指自己，“虽然比不上七夜，但我也对剑道的修行略知一二，这样粗浅的分析，我姑且还是能做到的哦。”
“而且，我能做出的判断还有一个——”她轻轻地说。
“你的那位挚友，夏尔芙——差不多已经快要到极限了吧。”
“——！”
好奇怪。
剑与刀再度于中段咬合，如交错的双色电流，青冥与阳炎在二人间不断爆发，炽热的气流吹拂起夏尔芙的金发，漂亮的碧色眼瞳中倒映着眼前那漆黑的身影。
精神的加速仍在继续，剑与身体的同步率也越来越高，如果把阳华灿烂比作一头难以驯服的野兽的话，那此刻的夏尔芙便已为它套上了缰绳。
借着卸力的势头后退一小步，紧接着调整身体的姿态，以迅雷之势使出一记上段斩。
白色的剑刃带着淡淡的幻焰，豪迈而迅猛的斩击，不像是一位十七岁的女孩子能够发出的。布兰克贝尔流剑术是集精巧与刚烈为一体的剑技流派，哪怕手持是如蝶翼状轻巧的轻剑，其身姿也在战场上似烈风般起舞。
但是——
“咣当”一声，看似势不可挡的剑刃被夹住，宛如两对紧紧咬合的齿轮，桐生七夜反手持刀，青色的刀锋捕捉到了那团剑状的闪电。
突破不了。
剑刃之间的僵持只持续了一瞬，桐生七夜改变持刀的姿势，顺势让自己的身体滑向右前方。在这一击上几乎灌注了自己所有力气的夏尔芙，因重心不稳向前方跌去。
咬紧牙关，把向前的冲力扭转，夏尔芙转动身体，右脚朝后划过半圈，稳住自己的姿态，重新将剑对准桐生七夜。
夏尔芙大口大口喘着气，作为连续进攻的一方，她的体力消耗的要比对方快很多，脸上泛起了阵阵潮红，滚烫的汗珠滴落在场地上，飞溅四散，随后蒸发。
真的……好奇怪。
这是夏尔芙的心声，刚才的她无疑露出了巨大的破绽，然而制造出这一局面的桐生七夜却没有选择追击，只是静静地握着刀，仿佛在等待她的下一轮进攻。
为什么，自己突破不了他的防守？
夏尔芙扪心自问，刚才自开局以来的一系列攻势，已经把她的速度与力量发挥到极致，连绵不断的进攻如同细雨，而每一颗雨珠都有着摧毁对方阵势的威能。
虽说自己用的不是进攻性最强的招式，但那位桐生七夜却像在放任着她进攻一样，不论靠架招或闪躲创造了多少次机会，他都不会主动挥出自己的剑，而夏尔芙却也只能任由他采取这样戏耍般的态度，因为她一次都没能在进攻时取得上风。
两人的剑就像两块巨大的磁铁，不论夏尔芙采取怎样的角度，它们都会在最后贴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