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天降大任于斯人（1 / 2）
被拐的第四天，晓桐回来了，可是，她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偶尔出来，也是戴着一顶鸭舌帽，宽大的帽檐让人看不清她的脸。
肖泉和小凡去看她，她父母迟疑着……并不让他们进去。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石溪遭遇了近些年来最严重的信任危机……而青山书院，恰巧就赶上了。
前些天还非常受欢迎的约翰，这几天走到哪都不受待见，人们对外来人口都抱了怀疑态度。肖泉为此心焦，又联想到小乐被拐和嘉嘉校门口惨案，不禁浑身冰凉，发了一场高烧，九月暑气未退，他盖了两床棉被还冷得瑟瑟发抖，小凡去他房里看他，他捂着被子说：“我是不是人品有问题，怎么这些事都被我遇到了。”他冷得上下齿相互磕碰，话都说不利索。
小凡这时候也开不起玩笑，倒像个哥哥似的劝慰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肖泉听了，默不作声。小乐在床边撕着刚剪下的尤加利叶子给他闻。
小凡倒了温水，扶他起来吃药，突然道：“姐夫，你是我见过最深情的人。除了我妈以外。”
肖泉愣了一下，待小凡将药喂到他嘴边，连水吞下去后，才问：“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就突然意识到，你生病了，还要我给你端茶倒水，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小凡话才落音。
小乐抱住爸爸的脖子看着舅舅说：“我可以啊！”
“我是说大人。”小凡说。
“小人也可以！”小乐嘟嘴天真道。
小凡被他的话逗笑，捏着他的小脸说：“再去扯点尤加利的叶子来，这些不够让爸爸退烧。”
小乐出去后，小凡再接着之前的话题说：“你要是遇到合意的人，你就放心……我和我妈不会反对的。”小凡说着，声音变得沙哑，他继续道：“我以后就喊你哥。”他吸了一下鼻子，站起身继续道：“像小时候一样，喊你肖泉哥。你就是我邻家的哥哥。”
小凡不忍说出“你要是找了老婆，我就喊她嫂子”之类的话，叮嘱肖泉好好休息后，自己出了门，抬头仰望湛蓝的天空，心里有些难受。这人世间，竟没有一个十全十美的家庭。
肖泉躺在床上，迷迷糊糊间，喊了一声：“安安。”
肖泉在梦里见到了安安，他侧着身子枕在安安的腿上，闭着眼不停地流泪。阳光洒在洁白的床单上，风吹起了窗帘，安安抚着他的脸不说话，一直温柔地看着他。
他说：“安安，安安，我好想你，好想你……”
安安微笑着用手指替他梳理头发，替他按摩太阳穴，跟他说：“我知道。”
他又说：“我没有把钱留给小乐，你会怪我吗？”
“你说呢？”安安捧起他的脸，调皮地在他鼻尖亲了一下。
“不会。”肖泉会心一笑，那张冷峻的脸瞬间柔和了好多。他又说：“我觉得，老天爷让我遇到这些事，肯定是有原因的……也许，这就是我的使命。”
“嗯？”安安知道他说的使命是什么，自己也不说破，只是静静地陪在他身边，听他诉说。
“师者仁心，滋养心灵。”肖泉说。
师者仁心，滋养心灵。这八个字，轻轻巧巧地，却比海深、比地厚。这是肖泉对自己的要求，也是肖泉对青山书院的寄语。没有哪一个时代是与苦难完全脱轨的，苦难只是变了个样子来侵扰我们，但微笑向暖，人心向善。他既然在三十而立的年纪里，选择了逆流而上，当以一颗“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心来哺育前往青山书院的孩子，幸得小凡等人相助，定当全力以赴，携最为淳朴的四季风光，来滋养幼童心灵。愿他们拥有笑傲苦难的勇气与骨气，愿他们有安身立命的能耐与愿景。
安安明白，她都明白，她为他捏着肩颈淤堵处，像从前一样。她说：“你要照顾好自己。”
肖泉睁眼看着她，抚摸着她的脸，她还是甜美的样子，他笑说：“我老了。”
“哪老了？”安安捧着他的脸左瞧瞧，右看看。
肖泉说：“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有啊！”安安凑近看他。
他的眼跟着她转:“有什么？”
“有一点帅！”安安说罢，仰着脖子大笑起来。
肖泉虚弱地笑了笑，然后紧紧抱住她，哽咽道：“我好怕这是在梦中……”
安安愣了一下，没说话。他伸手去摸她小腹上的那道疤，那疤是那么地真实，那是小乐和她之间最直观的联系。他轻轻地吻了上去……就像是他第一次吻她殷红的唇一样。
安安有些哀伤地看着他，她想起小凡刚才说的话，肖泉病了，孤孤单单的，没人嘘寒问暖。
当时离别来得太突然，来不及道声珍重。她舍不得，也不舍得离去。
经过这些日日夜夜，她是该彻底地和他告别了，不该再进他的梦来，不该再缠着他。她该放手，一别两宽。
他拉着她冰凉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他不知她的手为何这么凉，他为她呵着气，却怎么也暖不了。他一边呵气，一边使劲地为她搓手。
但，她轻轻地站了起来，缓步到窗前，转身笑着对他说：“我走了啊！”她明明是笑着的，眼角眉梢都是年少时的模样，甜甜地，像一颗樱桃，但泪还是落了下来，滴到了地板上。
肖泉掀开被子来抱她，她像一阵风似地躲开了，她躲在角落看他，看了好久好久，他迎着她的视线，不敢移开一丝一毫，好像，这是此生最后一次对视。
肖泉心慌意乱，他哀求着：“留下来，别走，不要走。不要拿走我梦中仅剩的一点温存……”
他在梦中也知是梦，那是多么微弱的一线希望，他揪着这一点点萤火之光，该是多么地辛苦。
安安不敢上前一步，她抹掉眼泪，退到淡淡的月光中，微笑道：“你要好好的，祝你幸福呀！”
他伸手去抓她，却只见她消失在自己模糊的视线里，再也寻不到一点痕迹。
……
他惊醒，烧已退了，房间里的陈设和梦中的一样。
而他在梦中说的“师者仁心，滋养心灵”这八个字，他记得清清楚楚。他望着淡淡的月光和微微晃动的树影，独自一人靠在床头坐着。
公鸡咯咯咯地打鸣了，小林哥的发动机轰地响了，那响声还在空气里颠簸了几下；朦朦胧胧的天色里，几缕朝阳照射到了熟睡的猫咪身上；菜园里的蜗牛在湿润的土壤里产下了一窝浑圆浑圆的卵；隔壁房里的约翰翻了个声，继续打着呼噜酣睡……
肖泉披了件衣服轻轻推开小乐房间的门，替他盖好被掀开的被子。他又跑去敲响小凡屋里的门，小凡眯着惺忪的睡眼问：“你不烧了？”
“不烧了，帮我写几个字。”肖泉挤进屋去找笔墨。
“我好久没写了……”
一周之后，明月剪了短发，戴了和晓桐一样的鸭舌帽，她户口还在石溪，小时候在石溪住过，所以，晓桐的父母没再排斥她。
但晓桐还是不愿意去青山书院。明月只好抽空来给她补课……
晓桐的妈妈没再去木料厂，她家在居委会附近，两口子便在家里开馆子，方便照看晓桐。别人来吃东西，不会有事没事问起那件事，就算问起，他们也不想说。明月有时也去晓桐家吃健米茶和油条，妈妈以前做过，那个味道，她永远记得。
九月底的一天，明月去给晓桐补课，经过郭子豪家，见他正趴在地上射珠粒，就问：“郭子豪，去陈晓桐家吗？”
郭子豪抓了抓头发，想了想说：“嗯，去。”话还没落音就往屋里跑。明月听到他说：“妈，我和小月老师去陈晓桐家，等会回来。”
晓桐见到郭子豪后，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但那笑容很快就不见了。郭子豪却像个小男子汉似的，担当起了暖场的任务，他说：“老师，我给陈晓桐出今天学的谜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