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红白囍事(1 / 2)
柔风拂雪意,烟柳半掩桥。
永业郡浸在人间茸茸四月里,诗情画意不可方物。
着眼今日,四月十四,宜婚丧嫁娶,倒是个黄道吉日。
长街路白,自远处瞧着,一队火红人马浩浩荡荡而来。紧接着听闻鸣锣紧似雨点,鞭炮唢呐不歇,长街上顿时人声鼎沸。
这新郎官乃是新任通判次子张凌张子旭,身骑高头大马,满面意气风发,不住向路边围观群众拱手致意,笑意难掩。花轿紧随其后,轿帘上以金银线绣的海波锦鲤在阳光下璀璨夺目。那花轿周边又随行八名侍女,皆手持香炉,烟气氤氲,百步袭人。迎亲队伍足足绵延半里,太守通判两家联姻果然气象不凡。
路边上的百姓们无不三两成群说笑着眼前的热闹,整个永业沉浸在满目春-光喜悦中,只有一个月白身影半隐在人群中似乎显得格格不入。
那人长身玉立,一袭素色苎麻道袍,额边发缕拂在煦煦风中难掩其清冷神色。尤其是那一双眸子,明明极平静,却令人不敢直视。
此人正是陆风渺。
这倒的确是趟与众不同的娶亲队伍。不是因为浩浩荡荡上百人,而是因为,仅仅多了一个人。
此时陆风渺忘川般平静的眼波中蓦然泛起了一丝涟漪,他双目微阖,转瞬吵闹人群中已然没了他那皎洁身影。
只因他见到了绝不该出现的场景:一身着银朱罗裙的女子紧随在那花轿之后。虽是烟气朦胧且满眼喜庆红色,那人却如锦衣夜行,打眼得很。她很白,白得几近透明,倒像是,梨花瓣子。
所有人还沉浸在热闹喜悦之中,然而目不可及的无边血色却已经开始逐渐蔓延了。就像一片雪花静静落在树枝的积雪之上,很轻,很静,但那根树枝却蓦然折断了。
喜庆喧嚣的唢呐吹得人思绪也开始混乱了。
“小姐,这就快要到了。”轿旁一侍女的音色倒还清亮。一双丹凤眼虽不大,却是生得有几分韵味,此时已被香炉熏得通红了。
她听得轿里没甚动静,又提高了些调门:“小姐,这就要到了。”
依旧没有答复。
那丫鬟腾手撩了轿帘,见那新娘子倚着后壁正坐,凤缠花团的盖头随着轿子摇摆得一颤一颤的,她又唤了声小姐。
随即边上有其他丫鬟拍她:“你别喊了,小姐今天出嫁是不能说话的。”
她低声应了,立马垂下了头走路,暗自后悔自己多言了。
然而新嫁娘对面的确坐了名女子,一袭红裙,肌白胜雪,正是刚才尾随在轿尾那人。她纤长玉指在新娘嫁衣上细细描摩着,似是抚平金丝凤凰的绮丽尾羽。新娘端坐不动,对面那女子眸中满是嫁衣光彩,却无半点波澜,一如寂寞死水。整个人仿佛是牙雕美人,美则美矣,全无半点生气。
那红衣女子的目光忽而闪了闪。
“时间快到了。”
血滴在红绸的牡丹暗花之上,逐渐洇透,反似无痕。
好在,快到了。
这边的通判府已是张灯结彩,门前小厮利落地扫着爆竹皮屑。
“手头都给我麻利着点儿。”一个肥胖的中年男子不耐烦地催促着,正是管家,“哎呦喂,这可都过了吉时了,就算马上拜堂也晚了啊,现在都要到午时了。”管家小声嘟囔着,心里着急又怕别人听到。
喜乐声越来越近了。
府门大开,周围皆是看热闹的民众。唯有陆风渺独自站在通判府大门前,难免遭人嫌隙。
那管家眯着小眼从下到上扫了几遍陆风渺,歪着嘴笑了笑。他到底还是走上前去,微微低头行了个礼:“这位公子,迎亲队伍这就要到了,您看,您那边请可还方便。”
陆风渺似是没听到的样子,背对众人,看着远处的队伍,眼神有些飘渺。
那管家见状立马敛了皮肉上的笑意,眯着眼看陆风渺,转而瞪着那些小厮:“敬酒不吃吃罚酒!上!”
“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通判郡守两家的婚事你竟是也敢来闹!你若是识趣些,赶紧给我有多远滚多远。”管家招呼着那些家丁,“打打打!别打死就成,给咱家喜事添了晦气”
周围人群有些骚动,不过他们本来就是来看热闹的。
家丁一拥而上,扫帚转了头,一水儿的棍子指着陆风渺的脸。
陆风渺神色依旧,只是沉声道了句:“只怕你们的喜事转眼成了丧事。”语气近乎冷酷,声音不大,但看那骚乱,几乎在场者都听得一清二楚。
管家气红了一张胖脸:“给我打,奔死里打!”
陆风渺一柄白扇,身法极快。扇柄迎棍而上,木棍皆应声而断,他旋身走扇,衣袂翻飞,待到开扇时,满地断把儿扫帚,家丁空着手面面相觑,倒是没有人受伤。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由府里出来个锦衣男子,“还不给我住手。”
“大少爷,”管家见了那男子一脸惭愧,“也不知道从哪来的混账在这口出狂言。”说罢,指着陆风渺的手都抖了一抖。
那通判长子张辰扫了扫陆风渺,随手一指招呼小厮们收拾了残局。“便由着他,看他能闹出个什么花来。”他左眼微微眯了眯,似是咬了后牙。
这边混乱的会子,那迎亲人马已经到了近前。
新郎骑在马上,扫了眼陆风渺,皱了眉头,却是没理会他。
器乐鞭炮恰到好处地停了,花轿刚好落在府门口。
新郎翻身下马,疾步从陆风渺面前走过,嘴角抽了抽,到底还是没说话。
陆风渺只是冷冷看着他。
那张凌立马行至花轿那处抱他的新娘进门。掀开轿帘,他见自己的娘子端坐轿内,长长出了口气,一把抱了她出来。下了轿子,令他颇感意外的是,新娘没有顺势挽住他的脖子,而手臂就那样,垂着。
路边众人的神色已像凝住了一般,就连管家和大哥也白了脸色,满目惊恐。
新郎望着众人,忽然觉得脖颈僵硬,面前事物似在摇摆。他已是抖得筛糠了。
坠着盖头的玉币压在胸口几乎没有起伏。那新嫁娘向下垂了脑袋,手臂无力地耷拉着,任谁看着,也全然不像活人了。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这该不会是冥婚吧!”
话音未落,在场众人有如一勺凉水扬进了热油锅一般,瞬间炸乱。
新郎只觉怀中似有千斤重,一下子瘫坐在地,新娘以一种扭曲的姿态躺在他怀里。盖头上绣的飞舞金凤刺得他双目灼痛,
他下意识地颤抖着撩开了厚重的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