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第 85 章(1 / 2)
白马峡的气候比临安冷些,昼夜的温差极大,季思这?身子骨本就算不上多?好,虽说打他接手以后开始一点点练了起来,但终归不是一时半会能成的事,季大人享乐惯了,这?身子从?骨子里就虚,半点不能抗事,热了不行冷了也不行,适应不了这?儿的气候,第二日就病倒了。
这?一病便是三日,高烧不断,烧的他脑子晕乎乎的,整个人像是行走在云中,游走在海里,每一步的落脚之处皆是虚无,周遭没有尽头,所触全?是空,灰蒙蒙的天际像是面镜子,照出?了他那些不为旁人所知晓的过往。
人的身体在生病的时候会显得特别脆弱,季思也不例外,他的走在空荡荡的天地?之中,十八年的回忆如?走马灯一般浮现,一个个人影来了停,停了走,他看见了他爹,看见了他娘,看见了一望无际的逐鹿原,旌旗战鼓,烽烟袅袅,带着?点血腥和杀气的蜀州构成了他整个稚童时光。
还看见他爹的盔甲上沾满了血,看见了满城素缟的蜀州城,处处飘着?魂幡,看见很多?年前的自己?趴在床边,他娘就躺在床上,气息奄奄,脸上白的没有一点血色,却依旧是那么好看。
她祖上是江南的,虽扎根在了临安,骨子里却带着?股江南女子的温婉,连发个火都气不上多?久,可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在蜀州,在逐鹿原,在西?羌铁骑的虎视眈眈下撑起了永安王府,因为没人会在跟她说:“别怕,为夫在。”她以前愿意做那个盾,现在就得做那把剑,替自己?夫君担起那个责任。
季思就像个看戏的群众,置身在一个没有自己?的戏中,看着?别人演着?他的故事,诉说着?他的喜怒哀乐,小李汜的面容在自己?的回忆中已经模糊不清了,像是敷了层雾气,黑漆漆的一片,他缓缓靠近床,慢慢蹲下身来,盯着?床上的女子,伸出?手想轻轻碰一碰她的脸,却是直接穿过,床上那女子似有所感,眼睑轻颤睁开了眼睛,愣了愣,视线未对上焦,在空中转了转对上了季思的视线,下一秒又移开看着?床边的李汜,轻声问道:“来多?久了?”
小李汜的声音也听的不那么清晰,季思回忆了许久才想到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刚到一会儿,娘,我听庙里大和尚说,抄经书可以报平安,我抄了好多?,给你瞧瞧。”
他从?身后拿出?一叠递了过去?,床上那女子接过看了一眼,笑了笑,“你爹以前也为我抄过经书......”
话说到这?儿,却又停了下来,好似想到当年那人一系蓝衣站在树荫下冲着?自己?仰头笑了笑,“听闻宋小姐很喜欢《清严经》,这?孤本在宫里我可带不出?来,便只能手抄一份,字迹虽比不上名师大家,却胜在心诚,今日赠与小姐,还望小姐也能喜欢我半分。”
她将?回忆收了回来,伸手摸了摸李汜的脑袋,“阿汜。”
“我在。”
女子张了张嘴,好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眼尾红红的让苍白的脸多?了几分颜色,“娘先睡一会儿,等晚些......等晚一些,你来将?我唤醒,你爹种的那棵柳树该抽芽了,我们?一道去?瞧瞧,娘有些累了,就睡一会儿。”
“好。”小李汜的声音响起。
她这?一睡,便不再醒来。
季思颤抖着?伸手,接住了她眼角落下来的一滴泪,这?一滴泪很烫,让人抑制不住的难过。
灯闪的很快,许多?画面匆匆一逝,最终定格在穿着?宫裙的女子身上,周遭灰蒙蒙天际猛地?一下消失,素白的丧幡和纸钱化成星星点点取而?代之的是绿树红墙,落英纷纷,季思抬起手低头瞧了瞧,双手缩小了一圈,像是少年时的自己?,手中的那滴泪不在了,却还残留着?灼热的温度。
“阿汜。”
前面突然响起了声音。
季思将?手握成拳头抬头望去?,就见宛妃娘娘笑靥如?花的盯着?自己?,眼中的疼爱和和善一如?当年,笑眯着?眼睛朝着?自己?挥了挥手。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凡尘万物有所相,但也皆是虚妄,季思明白,却依旧控制不住自己?朝着?梦幻和虚妄走去?,他有他的执念和不舍,亦有他的自责和悔恨,他是季思却也是李汜,这?是的过往亦是他的困境,他缓缓走过去?,张了张嘴无声的说着?什么。
宛妃语气中依旧带着?笑意,“我今日带了些东西?给你瞧瞧。”
她说话时目光一直落面前一处,自顾自执起季思的右手,后者被她这?动作吓了一下,下意识抬头,面前明艳的女子却好似蒙上了一丝诡异的色彩,她的嘴角高高扬起,形成一个有些变扭的幅度,季思皱了皱眉,生存的本能让他下意识的想抽回手,可用了浑身的力气也撼动不了半分。
这?个有些不对经的宛妃瞳孔瞪得大大的,眼珠仿佛要掉出?来一般,死死捏住季思的手慢慢扯过去?,小心翼翼放在自己?肚子上。
手下接触到的是丝滑的绸缎,顺着?她的动作季思低头望过去?,微微隆起的腹部说明了所有。
“阿汜,你要当哥哥了。”宛妃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只一句话,季思就有些被梦魇住了,大脑有些呆滞,他动了动手,感受着?手下隔着?衣衫带来的触感,好似感受到了生命的存在。
“想摸一摸吗?”宛妃问。
这?句话有些怪异,季思抬起头望过去?,还未来得及反应,就感觉手腕被外力用力一扯,这?力度极重,不像是常人所能有,随后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前扑去?,紧接着?手指传来一股阻力,指尖刺破一层薄薄的皮一样?的阻隔,温热的血液喷洒出?来,溅满他的脸颊,那血顺着?脸滑落下来粘稠腥臭,而?手却置身在一个温暖湿软之地?,又粘又润的液体沾满的手,手指穿过一层层软肉来到最深处,那是一坨巴掌大小的肉团,带着?心跳的节奏和频率,咚,咚,咚......
季思浑身止不住的战栗起来,使出?全?部的力气将?手从?那让人恶心的地?方?抽出?来,下一秒用尽全?力将?面前浑身是血的女人推开,自己?也踉跄了几步跌坐在地?上,看着?手上刺眼的血,下意识在地?上擦拭。
“宛妃”依旧露出?那有些渗人的笑容,像是没感知到疼痛一般,嘴角扬起诡异的幅度,眼睛瞪得圆圆的,就这?么死死的盯着?季思,同时伸将?手伸进在已经被刨开了腹部动作极快的掏出?一个肉团。
那肉团被她双手碰着?,正不急不快的跳动着?上面渗出?的血顺着?指缝低落一地?,尾部连着?系着?脐带,长长的红色肉带拖在地?上像极了一条拇指粗细腰带长短的蚯蚓,让人有些恶心。
眼前的景象已经足够惊悚,忽然之间,“宛妃”握着?那团那肉团朝着?季思爬过来,血迹在地?面上划出?轨迹,她嘴中发出?桀桀桀的笑声,爬行的速度极快,季思被吓得不轻急忙弹跳起来往后奔去?,右脚刚迈出?一步便跌倒在地?,脚腕便被人紧紧抓住,那只手顺着?脚腕往上移去?,像是从?冰窟窿中拿出?的一般,寒气逼人,激起一身的颤意。
季思猛的一下回头,就见自己?双腿被脐带紧紧缠住,“宛妃”像是被火灼烧过一般,身上看不见一块好皮肉,动作稍大一些脸上黑漆漆的的肉便一块一块掉下来,张大着?嘴,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就这?么趴在他的脚边,将?那坨带血的肉团凑了过来,声音喑哑难听,“救救他,你为什么不救他,你为什么不救他。”
那团肉就在季思眼前,滴下来的血落在季思眼角又慢慢滑下,划过的地?方?带着?股火辣辣的痛感,他张了张嘴。
突然之间,“宛妃”动起来了!她动作迅速的扑了上来,将?那坨肉团怼到季思脸上,腥臭和铁锈味扑面而?来,歇斯底里的吼叫还在继续:“你答应我要救他的,答应要好好护着?他,答应过要让他平平安安长大,为什么没有做到,为什么,为什么!!!”
恶心!
难受!
喘不上气!
好累!
季思呆滞的躺在地?上,任由这?个怪物样?的女人掐着?他的脖子,眼皮越来越重,身子越来越沉,恍惚之间,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人的身影,本是混浊茫然的双瞳突然清明,四肢开始一点点恢复力气。
他不能死。
不能死。
祁然还在临安等着?他回去?。
这?个念头一出?现,季思四肢百骸有了力气,死死地?咬住下唇,使劲将?眼前的种种推开,砰的一声从?梦境中挣扎醒来。
雾散景消,鬓角被汗水打湿顺着?脸颊滴落在枕头上,入眼没有战鼓也未有宫墙,有的只是冷冷清清的一方?营帐,天色还早日头的光打在营帐上映射进来有些刺眼,季思刚醒来眼睛有些涩,下意识偏头避开。
“醒了。”
营帐里很安静,一点声音能听的清楚,包括茶水从?壶口流进杯中发出?的叮咚声以及茶壶放回原位和木桌发出?的碰撞声。
季思适应了亮光,朝着?声源望过去?,萧长聿褪了盔甲坐在桌前垂着?眸,吹了吹热气氤氲的茶水,饮了一口抬眸同人对上视线。
对于此人的出?现,季思是有些讶异的面上却没展露出?来,只是坐了起来清了清嗓子问:“中军帐并不在此,萧将?军莫不是走错了。”
萧长聿笑了笑仰头将?茶水饮尽,又自顾自倒了一杯起身走了过去?,“没走错,听闻季侍郎染了风寒,特意来看望看望,以尽地?主?之谊,季侍郎若是在我这?地?界出?点什么事,那我罪过可就大了。”
季思看着?面前冒着?热气的茶水也没客气,端过来饮了两口,火辣干涩的喉咙舒服了不少,他扬了扬下巴半眯着?眼睛说:“我还以为,萧将?军巴不得我出?点什么事好呢。”
“季侍郎多?虑了,”萧长聿道:“此次你我二人难得一道推行分权法,自是同心协力,我这?还望改日回京能在殿前美?言几句,你也瞧见了,我这?骁骑营实在寒酸,日子远没有京中好过,说出?来不怕你笑话,这?肉是啥味都快记不清了。”
“好说好说,都是一心一意替皇上办事的,那咱就是一条道上的人,好好办事奖赏自然少不了,就是别有二心,比如?......”说到这?里季思停顿了片刻,盯着?人眼睛看打量,语气有些低沉的继续,“私自放走敌国领将?。”
萧长聿眼神一暗,脸上却是笑的瞧不出?端倪,“这?是自然,我萧家世代上下忠君为国,定然做不出?背叛大晋的事。”
“萧将?军为人自然是信得过的,毕竟萧家双雄的名号我还是略有耳闻的,可惜未曾见到萧副将?。”
话里话外夹带的另一层意思萧长聿听的清楚明白,淡然的笑了笑,“季侍郎身体抱恙,应当好生休息才是,我也就不多?叨扰了,告辞!”
“不送。”
萧长聿点头颔首转身,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才走不过五步却又突然止步,微微侧头勾唇笑道:“对了,刚刚来的不巧,见季侍郎做了噩梦,嘴中不停念叨一人,宛妃娘娘。”
话音一落,季思心中一顿,脸上神色却未变。
“季侍郎一外臣怎会认识已逝多?年的宛妃,想想也怪有意思的,告辞!”
他掀开帐帘出?去?时初一整好端着?药回来,急匆匆站到一旁行了礼,等人走过才走进帐中,看见季思醒来时双眸一亮,端着?药急匆匆小跑过去?,“大人你醒了。”
“嗯,”季思刚醒过来,脸色有些苍白,“我睡了多?久?”
“今日是第三日了,你这?身子骨往后可得好好调理调理,先把药给喝了,虽说苦了些药效却极佳。”
被念叨着?季思也不生气,依旧笑眯眯的接过药碗仰头饮尽,眉头皱的死死口腔中满是一度酸涩难耐的苦味,他强忍着?呕吐感咽了下去?,瘪了瘪嘴将?那半杯茶水喝完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缓了好一会儿才将?口中味道散去?,“孔令秋呢?新?政推行的如?何了?”
按照他们?原先的打算,休整两日就应该进城颁布分权法的实施,一个新?法的推行和改革不是一件易事,非一日两日能完成,可计划赶不上变化,这?病来如?山倒也非人力能为,他这?几日昏昏沉沉也不知晓如?今是个什么情况,恨不得早些处理完这?头的事回到临安去?,同祁然开诚布公谈一次。
“孔大人昨日带着?圣旨进城了,还未回来。”
季思垂眸沉思半晌,又道:“这?几日萧长聿可有离开过营地??”
初一挠了挠头,不大好意思说:“大人,你这?几日烧退不下去?,我怕出?事儿,除了熬药没出?过营帐,外头的事不大清楚。”
自己?这?一病估计把初一吓得不轻,季思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这?几日辛苦你了。”“不辛苦,”初一红着?眼眶摇头,“大人,无论这?事多?急,你也得先养好身子,这?地?儿不比家里,要什么没什么,真出?点什么事我可救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