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梅上莺(三)(1 / 2)
那是如月到来之前发生的事。
冬去春来,望日一过,梅花的花期也就要过了。
在东山道以北的山野,有个小地方叫作飞騨国,在这一年冬爆发了一场巨大的雪灾,难民迁移,直到有一支贵族后裔不得不逃回平安京,朝野才得知这场雪灾的可怖。
飞騨山脉下,茫茫大雪淹没一切,形成了长达数月滴水成冰的环境,人民纷纷挨冻饿死在茅屋中,还有时不时冻风嚎啕的雪崩。
这?种声势的灾害一向和风花雪月沾不着边,京中贵人恐慌,便开始谣传起什么是什么雪怪雪妖怨灵山鬼在作祟。
阴阳师们因此就忙起来了。
安倍晴明那时还对青年抱怨,东山地区一直都有大大小小的匪乱,又?山高水远,所以贵人们才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去恐慌和谈论,没有真正把天灾,和天灾后的流离失所放在眼里。
平安京过不久说不定又?要迎来一波诅咒和怨恨的侵袭。
樱树的新芽在夜色中摇摆,夜间的大气融汇了花草树木发酵似的气?味。
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地用木筷夹出火炉里黑色的炭,天气回暖,火人变成拇指大小坐在火炉旁,发出蚊子一样不想被放回仓库里的不满声,可也没敢阻止贺茂朝义给它清理炭灰。
安倍晴明发现这?次自己的抱怨,青年没有说什么,就稍微奇怪地看了对方一眼。
贺茂朝义悠然抬头,“这?还能有什?么好说的,山高水远,没有亲眼见到的灾难,人们总是不放在眼里,所以平安京才深受妖鬼们的喜欢,也才有阴阳师的存在。”
一国之都,京中之?京,朝野上下自然都是无数诅咒和怨恨的滋生之?地,汇集之?所。
当然,这?里同时也是天地巨大气脉流入交汇之?所,北侧船冈山一带的地龙与东侧贺茂川的水龙流汇于此,神泉苑的池水就是龙要饮用的水源,东边与西边的佛寺佛塔阻止气?脉的流散,城市的形状和结构又?有着非同一般的作用,于此,才成为了“平安京”。*
不断地接收人民的诅咒和怨气,又?不断地有灵脉而生的纯澈力量抵消,调和在两者其间的,就是阴阳师。
贺茂朝义平淡地说,“阴阳师,毕竟是要为朝政服务的一类人。”
他面前白发的阴阳师皱起眉,深深看过来,“你是也要我尽早答应某一家的招揽吗?”
这?其实是谁都知道的道理,只是安倍晴明不乐意,那贺茂朝义就懒得说那么多。
距离那真正说出此世?圆满的朝臣的诞生还有好一段时间,急什么。
见?少年眉间生懑,青年想了想,于是就说,“要不我给你吹一首笛子吧。”
安倍晴明:“……”
阴阳师脸上严肃了起来,全无刚才的不满,态度十分?认真且坚定地回答他:“不用那么麻烦,我会好好考虑的。”
贺茂朝义看了他一眼,笑了笑,笑得像朝映新雪,让他一阵后怕。
几天前,万年竹送来笛子的时候安倍晴明也在,他见?到青年执着那支青色的篠笛,手背被衬得比庭院里将?化未化的雪还要白。
贺茂朝义坐在廊下,长睫如羽,黑发落影。
阴阳师满心期待着将?会有鬼神都倾倒的乐曲,或者如山中清风一样的舒适小调出现,结果第一声吹出来的时候。
白藏主立刻惊出原型轰隆隆跑了。
珍惜地捧着这?个季节最后一点白雪的樱树啪地折断了枝。
花草树叶形如被狂风吹过,纷纷换了一个边垂头,半死不活。
安倍晴明:“……”
贺茂朝义吹完一曲,放下笛子,若无其事地问身边的阴阳师:“好听吗?”
少年浑身僵硬,艰难点头,违心道:“好听。”
青年眉梢都带上笑,也点头,赞同地说:“好听就是好笛子。”
不愧是万年竹亲自做的。
安倍晴明:“……”
自那天起,年轻的阴阳师决定认认真真地去黑夜山学好笛子,他得赶紧把那根万年竹的笛子要过来,理由?没什么理由,他喜欢吹笛子,以后就由他来吹!
谁说贺茂朝义没有能力的,遇见?敌人掏出笛子来一首,十拿九稳……都能不战而胜!
美人吹笛,多风雅啊。
就是让人想不通,怎么能没有一个音在调子上。
火炉里焦黑的炭被清理干净了,火人跳下去,最后余下一点点猩红,就要在年末转冷的时候才能再见?。
白发的阴阳师眼底里闪过一丝对季节流转的不舍与惋惜,就在这么一个出神里,他看着青年放下木筷擦干净手,直接捧起火炉,把火人吓得亮了一下。
安倍晴明:!
贺茂朝义:“啊。”
糟了。
不经意的举动往往会有人的疏忽大意藏在里面,习惯了一个状态就会情不自禁地放松警惕,任何人都是这样。
贺茂朝义知道安倍晴明看似对人和妖怪的事情非常通透,聪明又敏锐,但实际上总有一个柔软的地方源自狐的悲悯,这?样的悲悯并不会令他做错什?么事,只是有时会因为无奈的世?事而受到伤害。
贺茂朝义觉得,那至少不要让对方因为自己无所谓的事情介怀。
焦黑色的炭洒落到地面,青年的手上有着过热的火炉灼伤的痕迹,白发的阴阳师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背,一双眼睛在外廊的阴影下色泽幽蓝,盯着贺茂朝义的脸。
“我早该发现了,”安倍晴明不可置信地低喃道,脑中回忆起之前发生的桩桩件件,“能接近雪女,摸过鬼车鸟的羽毛,只喝妖酒,刚刚吹不成调子的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