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1 / 2)
鬼策士早年师从鬼域赋丧神,如今又拜了魔教教主寸劫为师习得魔修最强功法《归心诀》,于通灵御魂一道已是堪称天下第一的高手。只见他自袖间抽出一叠纸钱,向雪地一抛便无火自燃,其灰烬一遇寒风就化作灰色雪花纷纷落下开辟了一条阴阳路,雪落之处阴阳两界重叠,鬼魂的足迹也随之显现于人前。
人魂成了厉鬼才能干涉阳间事物,如今鹿人王脚步仍落在阴间便证明他尙是一介游魂。众人顺着足迹一路追踪,果然于山脚发现其魂魄正迟缓地一步步向前走。
那是很普通的一个青年,穿着打扮都与鹿人乙一样,只是眉眼继承了来自母亲的温柔,很多时候都和善得不像个魔修。刚死去的魂魄没有神志甚至忘了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鹿人王仍捂着腹部的伤口脚步蹒跚地向银容界方向走着,只可惜他的魂魄已被这茫茫大雪困住,即便走上百年也走不回去。
这样的情况还是鬼策士最有经验,看了一眼游魂周身灵压便淡淡道:“他的灵压已经介于游魂和厉鬼之间,若能清醒还能赶去投胎,如果一直醒不过来便要这样浑浑噩噩地化作厉鬼,或许某一日突然清醒发现自己已成为吸□□血的怪物,又或许永远都醒不过来,只凭借本能杀戮直到被修士净化。”
鹿人乙哪能忍受哥哥变成那副鬼样子,也不惧前方未知,当即就冲了上去,凄然唤了一声哥,“哥!”
“他死得凄惨最易化身厉鬼,你别冲动——”
林开天见状便要去拦,鬼策士却是一把拉住了他,只摇着扇子道,“让他去吧,这是唯一能叫醒鹿人王的机会。”
鹿人王的游魂仍保持着死时的模样,腹部撕裂的伤口极为骇人,血浸透了兽裘,每走一步便是一个鲜血染出脚印。他下山时便已受了致命伤,内丹被取修为全无,完全是凭借意志力从茫茫雪地走到了银容界之外。他倒下的地方就是兄弟二人往日巡逻的地界,可惜这一日鹿人乙因醉酒闹事被罚扫街未曾当值,便生生错过了这最后一面。
魔修大都是寻常门派容不下的人,他们早习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也没有眼泪,可鹿人乙看着哥哥蹒跚着自身边走过,眼睛不由又红了起来,挡在他前方便凄声道:“哥,别走了!”
游魂本是没有意识的,他们只会一遍遍重复生前的某一行为,然而,在弟弟声音出现时鹿人王却停了脚步。就像过去无数个相依的夜晚,不论是刚被厌恶妖怪的族人扔了石头还是被魔修割断脚筋取了血,只要鹿人乙一声嘤咛,他便会第一时间自沉睡中醒来安抚受惊的幼弟。
六十年了,纵使兄弟二人都长成了令人生畏的魔修,鹿人乙在鹿人王心里仍是那个只要受伤就会蜷缩在墙角等他安慰的弟弟。
“我……”
“不跟你走……”
“要回去……”
“阿乙……在等我……”
鬼魂说话极慢,吐字也不清晰,半晌才说出这几句意味不明的话,众人皆是疑惑,鹿人乙却是听懂了,“那混账要带你走,你不肯对吗?”
然而,话题一涉及父亲鹿人王便不再接话,只继续向前走着,嘴里喃喃自语:“不能露出破绽……阿乙想做人……”
他知道弟弟有多厌恶妖,所以绝不能暴露二人身份,就连死去的魂魄都保持着人形,任谁也看不出这是一只半妖。
死者已不知道伤痛,神色也一片平静,鹿人乙的眼泪却是憋不住了,想上前拉住哥哥却眼睁睁看着手指自魂魄中穿过,只能抱着自己的手小声啜泣,
“我知道,从明白名字对妖的意义之时就知道了,他是喜欢你的,甚至想让你成为妖族之王。而我只是用来计数的孩子而已,甲乙丙丁可以有很多个,根本不需要施以任何怜爱。他曾经对你好过,所以你想见他,想问他为什么,我心里都懂。我只是害怕,我们一起没了娘,可你还有爹我却没有,我怕看见他仍对你抱有期望却对我视若无睹的样子,对不起——”
很多事情他并未对白辰细说,比如最初九色鹿并不知道人与妖的孩子难以觉醒妖力,他把第一个生下的孩子当作世间仅有的同类,对幼时的鹿人王颇为亲切。可是这个孩子始终不曾觉醒妖力,以为他们只是普通人的鹿妖便冷淡了起来,以至于作为弟弟的鹿人乙从未感受过来自父亲的关爱。
九色鹿并不想绝种,当发现鹿人王血脉已觉醒时其实是想把儿子带走的,是鹿人王舍不下弟弟又知道得太多,这才被灭了口。这些事鹿人乙心里早有猜测,如今总算得到证实,他竟是不知该悔还是该恨,直到鹿人王的游魂听见哭声习惯性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这个兄长无视满身创伤一如既往地轻笑道:“阿乙……别哭……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