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父母(2 / 2)
想要更丰厚的回报有什么错,想要刨除那些有几率降低发展速度的“拖油瓶”们,又有什么错?一所师资力量再雄厚的学校,也得拥有跟资源相匹配的优质生源,才能够实现双向促进的共赢。“这个‘择优挑选’的理论乍听上去,它是逻辑合理,不?存在问题的。”宁副院长说,“可是随着时间过去,它再被人仔细琢磨,便有人发现它似乎禁不?起琢磨。”
站在当时浪头顶峰的精英们自诩高瞻远瞩,居高临下圈地设界,然而,在一个大航海时代刚刚结束,人们才开始寻找稳定栖息地发展的当口,谁赋予了少部分人去评判多数人基因优劣的权力?
为什么是既得利益者在制定那仿佛量身定制一般的标准,由他们来裁定谁是值得招收的宝材,谁是废材?
而且打着?“自由平等理想乡”旗号建设的星盟,这么多年过去,它真的按着?当初宣扬的那样,实现了自由尊重与平等吗?
“如果真的存在绝对平等,世界是一个美好童话般的理想乡,人人享有均等权利,所有资源平等共享,蒙特星又为什么被称为‘权贵俱乐部’,第一星系到第四星系的发展落差又是从哪里来?”宁副院长叹了长长一口气。
崖会?泉和沃修步调一致地投以注视。
“自由平等宣言下依旧出现的阶级,少数人制定的规则,还有被潜移默化熏陶至习惯跟着?指令走的民众。”沃修精准挑出了宁副院长话里的关键,他低声把这些最重要的信息罗列一遍,崖会?泉依然和他握着手。
讲到目前这一步,宁副院长透露的信息已经足够了,他们谁也不?蠢,已能够窥探到背后藏着的答案。
只会跟着?指令走的羊群,比有太多自主想法的羊群要好驱赶太多。
同?样是出生就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安然享受顶端的优厚待遇不?好么?为什么偏偏要去动那个罩子,去吹或许会叫醒谁的长哨。
没有会?跟着?风向转向的群众,谁来衬托塔尖的位置高不?可攀。
和思想认知一道固化的权力中心,也有概率被那扇打开的窗动摇。
只有桎梏牢靠且持久,人人都在自以为广袤实则有限的区域里享受着“相对自由”,领头人投放的风向标一次又一次指引羊群,从中心开始向下传递的思想变作层层烙印,最终,拒绝“常识”和“义务”的人反而成为异类,下层很少有人再偏离上层制定的准则,所有人都在选择别人想令你所选择。
不?需要借助任何仪器,不?需要大脑干涉的技术手段,一个日益封闭的大环境,就足够让这样一套体系稳健运转。
崖倚松和俞见月当年是动了谁的蛋糕,还不?够明白吗?
“他们想要去开一扇窗。”崖会?泉说,“但那些人看见的,是他们挥起了斧头,在被蛀空的树根底部砍出了一条豁口,所以格外难以容忍,也格外惊恐万状。”
星际时代,基因进化将?人均寿命拉得太长了,还是延长了人们最精力旺盛又贪慕强盛的青年期,一个人从二十?五岁到二百五,都能被算作“生命中段”,而漫长的壮年又滋长着人对力量的渴望,让人一旦仔细品尝过身居高位的美妙,便很难再对其放手,只会想方设法要将?它长久留住。
“所以你的父母才被成为‘权贵俱乐部里的理想家’。”宁副院长重复了一边这个头衔,声音放得很轻。
他也是曾被“光明盛大”迷过眼的人,宁副院长全名宁博朗,出生蒙特本土,跟崖会?泉的父亲崖倚松相差十?四岁,当年在文研院,两人算得上是先后辈。
整个蒙特权贵中心圈里,不?是所有人都那么极端追求权力,追求所谓至高无上,但总的来说,大家也都出身优渥,属于旁人眼中“赢在起跑线”的那一类人,日常物质一概不?缺,生活高枕无忧。
人在现状下过得很好的时候,通常都是不太爱接受变动,也不?大能理解那些怀揣着变革理想的人的。更别说“塔尖”向同?在上层的人们描绘的未来多么美好,人的天性也是往上走,不?是往下落。
对崖倚松,宁博朗记得自己起先是不理解,后来他有过动摇,又出于人习惯保全自身的天性,他最终还是选择保持了中立,并和另一部分“中立者”一起当了缄默的看客。
他们想要看看崖倚松和俞见月可以走到哪一步,可以把这件事推动成什么模样,再决定自己要不?要去添砖加瓦。
这个年代,人人都习惯精致利己,有着?这样那样的顾虑。
他们就谁也没想到,崖倚松和俞见月,这两个看似跟大家相同,从出生到所站位置都完美符合“蒙特名流”的人,精英皮囊下却裹了一颗真正属于理想家的心。
“谁都想要等待他人能挺身而出,最后所有人都因等待而裹足不?前——这是许多年前你母亲说过的话。”
“然后你父亲说,那走吧。”
多年前,宁博朗念及前后辈的交情,他隐约感到潜藏在平静下的风雨,于是借着?工作便利,找机会劝过崖倚松和俞见月一句。
这是那两人当时说的话,他记忆犹新,多年后才能复述给崖会?泉听。
“你父母的过世对中心圈造成了第一次震荡。”宁博朗来回摩挲着手里的茶杯,他小心查看崖会?泉表情,试图判断自己的用词是否还需要调整,或者继续说下去是不是有些太快了,需要给对方更多时间去消化。
崖会?泉面无表情,仿佛神色在谈话开始不?久就定住了,不?见喜怒。
宁博朗什么都没看出来,他不?知怎么又把沃修看了一眼,沃修示意他继续,于是他接着说:“但毕竟,截至那年,这套随星盟诞生而立的体系已存在三百来年,中间横跨不知道几代人,它和星盟‘同?龄’,一次震荡,只是让部分人开始动摇,还让另一部分反倒加倍尊崇起体系,唯恐自己成为下一个狙击目标。”
一个凌驾太久的集团,就算内部腐朽,完全蛀空,也还有一个庞大的壳,利益将?盘踞其中的人牢牢绑定在一起,想要完全动摇它没那么容易。
除非还有二次震荡的契机。
“幸好。”宁博朗说,“星盟这边的试交运动一时偃旗息鼓,域外联合那边却不知怎么主动起来。”
沃修便轻轻一顿。
宁博朗意识到自己面前还有一位“血色天使”亲历者,沃修除了是域外联合指挥官,是崖将?军的“合法内人”,也是另一个亲人为推进试交而丧生的孩子。
宁副院长把后面的内容略过了,只说:“二次震荡由域外联合主动发起文化试交作为起点,彻底爆发在开战期间。”
战争是最好的洗牌机。
任何一个看似牢不可破的同?盟,都会被“战争”这把长刀以一种带着血气的方式强硬打破。
战乱让同?盟有几率反目,让观念背离者有几率在混乱岁月里反倒逐渐走近,最后甚至站到一起,在漫无止境的硝烟和颠沛中和解,理解了对方所寻求的路途。
崖会?泉的父母——或许还有沃修的父母,他们曾是长夜里的追光人,在混沌局面中摸索着?开路,最初的愿景理想又美好,都想要用最小伤害的方式去取得最大的和平沟通。
但最终,他们都停在了探索路上,是被巨石倾覆拦住去路的探路人。
崖会?泉和沃修从烽火硝烟里走来,他们一开始谁也没想过友好,没计算过要对自己的敌人“减少伤害”。
可命运就是这么阴差阳错,他们踏着?炮火翻飞莽撞前行,反倒闯过了那一段父母没能走完的路。
就好像冥冥之中,还是有所指引,也像一种无声无形的庇佑。
“我这里有一份名单。”宁博朗说,“战争结束后,原本的体系彻底被打破了,大小集团都在重组,这份名单涵盖我自己所知的所有同?层人员,包括他们当年的基础立场划分,算是我的‘投名状’。”
崖会?泉接收了那份名单,看文件在个人终端上即刻加载,却没有立即打开。
“我也是你口中的‘旁人’。”崖会?泉忽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说,他视线垂在终端屏幕上,盯着那个“100%”的进度条,动作却没什么意义,“他们在我心里也是‘模板精英’,是会严格按着?‘蒙特名流’的标准打造自身的人。”
崖将?军轻轻提了一下嘴角,他太常做出讽刺的表情,这一回,却是少有的把嘲弄送给自己。
“原来我一直不怎么认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