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060 慈悲(下)(1 / 2)
地板上的茶叶水迹映着虚虚实实的一人影,人影于水迹中扭曲。男人低着头望着水迹中的一半残缺的影子,他瞧见了自己的脸,平静漠然,像极了陆钦南。
他指间碾磨着珍藏过的发圈,抬手用力拉住,慢慢拉长,松了手——
1990年的夏天,张国荣电影《倩女幽魂2》热映,在此之前,1987年《倩女幽魂1》已让无数影迷钟情小倩,连丧龙也不例外。没想到时隔几年后,倩女幽魂再出一个系列。
丧龙笑着讲:“有这么靓的女鬼来索我的魂,吸我的魄,我死也心甘情愿。”纵然2没1精彩,只主演女主角是小倩,他便无需计较啦。
“嗤,祖贤靓遍全港啊,你靓得过张国荣?痴线,白日梦唔好做啊,黑山老妖一定钟意你啊!”
丧龙“切”了一声,一脚踹了下不会讲好话的兄弟,话题一转,转到坐在天台上喝啤酒的男人,“祖宗!约个靓妹看电影啊!阿嫂一定在等你约她啊——”迎面得到一瓶易拉罐。
“宾个是你阿嫂啊?”陆钦南起身,踢掉地上一堆的易拉罐。
“Sandy不算啊?她超正的哎,哇,这么正的靓妹都不算阿嫂?宾个算啊?”丧龙完全没注意到陆钦南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他自顾自讲着,直到自己上衣口袋里的两张电影票被人抽走,他大喊大叫,“祖宗!你有冇搞错啊?”
“话太多。”陆钦南抖了下手里的电影票,翻过栏杆,跳下天台。
其实,他只是拿电影票而已,并没想过要去看电影,但无事可做,他也就去了。丧龙也许是与Sandy通过信,他一出现在电影院附近,Sandy风风火火跑过来,勾住他胳膊,故做惊讶:“南哥,你要请我看电影?”
他看了眼手里的电影票,正要撕掉时,看到一群人从对街走过。夜晚,路灯闪烁,几个从警校出来的学生仔嬉嬉笑笑,绑着马尾辫的妹妹仔生穿着牛仔背带裙,一手捏着雪糕,一手朝另一个男生打过去,男生避之不及,后退几步,踉跄几下,差点撞到人。
妹妹仔幸灾乐祸,仰头大笑,而后,笑不出来了,她看到“傅时津”与一位身材超辣的辣妹站在一起。她手里的雪糕啪嗒掉地上了。
陆钦南低着头,甩了下手里的票,决定请Sandy看一次电影。如他所想,妹妹仔跟着他进了电影院。她坐在他后座。
电影里的王祖贤一个眼神,飘飘忽忽的,在电影的氛围中仿佛随时就可以魅惑这世上所有的妖魔鬼怪。他静静地看着,突然耳后一阵疼意。某人捏着发圈,对着他的左耳弹了上去,接着,发圈掉在他身上。
Sandy坐在他右边,并没注意到他左边情况。他垂下眼帘,捏住掉在身上的发圈,突然就握在了手里,没有要还给某人的意思。
某人不安分,搞到最后,电影是什么内容她都搞不清楚,同行的人问她情节,她随口答:“难看!”
难看的是“傅时津”身边的辣妹。
陆钦南很少见到钟霓,因为警校规矩严格。一月平均有一次见面机会。傅时津时常忙碌,根本无心应对钟霓,便让他钻了个空子。他伪装傅Sir的模样,来几次,他装的便愈来愈得心应手。
那一日是平安夜,警校放假,钟霓带伤出校。她一看到“傅时津”,仿佛就不知疼痛,连跑带跳地出现在他面前,笑一下,牵动嘴角处的伤,她只得板着脸。
“阿Sir!你来我看我啊?”
陆钦南看着她脸上的伤,“碰巧经过。”他手里捏着一盒巧克力,随手扔进她怀里,她手快迅速接住,见是巧克力,又要笑,笑疼了嘴角,她跟着“傅时津”,边吃巧克力边讲最近在警校发生的事情。
他回头看她。
她眉头一扬,笑问:“你是不是很想知我点会受伤?”
他不发一言,只看着她。
钟霓“哎”了一声,小声讲他好无趣,无趣之后,她便讲了,很简单,一句话,“打交咯。”她嘴里嚼着巧克力,露齿一笑,“不过呢,我赢啊。”牙齿全粘着巧克力,笑得分外……陆钦南眼里的她笑得分外可爱。(打交:打架)
打到自己受伤,竟然还为此得意?警校的学生都这样的吗?还是只她一人如此?
他伸手摸了下她受伤的唇角,“可你受伤了。”
她满不在乎,“打交嘛,一定会受伤咯,重要是我赢啊。”
他忽然问:“点解要入警校?”
她捏着一小块巧克力塞进他嘴里。
这时,维港焰火升空。
她眼里熠熠闪烁,笑着讲:“做警察接近你啊。”
他当做什么都没听到,慢慢品味嘴里的巧克力,牛奶甜味。好一会儿后,又听她讲:“我也不知啊,可能警察世家,我命定要做警察,我阿公是警察,我爹地也是警察,我好像也只能做警察?”她仰起脸看向夜空绽放的焰火,“我讨厌警察,但做警察嘛,至少让我有底线,做不成坏人。”她转过脸,看着傅时津,扬眉一笑:“我好坏的,我怕我做了坏人,到时你抓我啊,拿枪指着我,我一定心痛啊。”
她踩上台阶,高高在上,垂眼望住他,高声道:“我目标,要做全港最最最英姿飒爽女警司啊!”
陆钦南抬起脸看她,看她明亮的眼。
维港海边的风轻轻吹着。
璀璨的焰火照亮了她的脸,拂开了他眼前的层层浓雾,也照亮他的眼睛。
陆钦南在心里不屑嗤笑,可不知怎么的,看着她那张脸,看着她熠熠闪烁的眼,听着她大放豪词,他突然觉得自己好烂。
“阿Sir,给个机会啦,我想做个好人啦。”街头上,他偶会听到有人这样讲话,然后,接着是:“我是差人啊,不是天父啊,给乜机会啊?不如,你求求天父啦,给你机会重新投胎做人啦,个烂仔!”
——发圈弹打在手指上,他从往日回忆逃了出来。低头再看水迹里的影子,已经愈发模糊了。
丧龙见上面安静了好一会儿,便上了楼。
“祖宗。”
傅时津抬起头,搓捏着指尖的发圈。
“汀爷请你回半山别墅一趟,他讲他同意了。”
同意了?
傅时津按了按额角,突然就同意爆几个名字给他了?他想起方才阿粒的短讯,朗少?是因为见了这个人,突然就改变的想法?
离开正月茶楼时,丧龙回头看了一眼,“有人在跟踪我们。”
坐在后座闭目休憩的男人睁开眼,“绕路。”
车子绕进一栋大厦地下,两人换了一辆车,从另一边出口离开时,傅时津突然开口让丧龙停下。他要看看是谁在跟踪他。然而,等了许久,也不见有车子从上面开下来。丧龙松了口气,发动车离开。
到半山别墅时,天色已黑。傅时津穿过庭院,直入正厅,他伫立在厅口,顿足望住坐在宣文汀对面的男人。金丝边眼镜下面的那双眼很快发现了刚进来的傅时津,仿佛看到了一场精彩的喜剧,他露出很深的笑意,从唇角直达眼底。
傅时津走到沙发前,漫不经心地卷起袖口,俯身打开桌上的雪茄盒,从中拿出一支,先剪后抽。他站着,半眯着眼,在吞云吐雾间,他闷声一笑。
“原来是朗少爷。”
朗聿凡抬眸扫了他一眼,“傅Sir,又见面了。”
今晚主广东菜,全按宣文汀喜好上菜。饭前,仍是老规矩,宣文汀烧香拜佛。阿粒下楼,每每望他烧香拜佛,眼中总会露出似有若无的生冷。
朗聿凡是头一次有人食饭前要烧香拜佛,坐在沙发上,见此一幕,忍不住发笑,“我以为你们这类人都拜关公的。”
傅时津抽了几口雪茄,口干舌燥,端起桌上清茶灌了一口,抬手指了指佛像,“黑白两道都拜关公,关老爷不管黑白,只问忠义,我们这类人拜的是忠义。拜佛,求的是平安。”
“不知傅Sir拜哪位?”
傅时津捏着雪茄,俯身按进烟灰缸中,眼睛往上一抬,盯着朗聿凡,笑得高深莫测,“拜那些虚的无用,出来混,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朗聿凡从头到尾不曾碰过一支烟,他看了眼被傅时津摁进烟灰缸中的雪茄,烟尸成堆,摁得留下一手刺鼻的气味。
“生死有命……”朗聿凡听笑了,“傅Sir不光是是演技好,连对命也看得开。”
傅时津从裤兜中抽出一张手帕,用力擦拭着手指,瞥了眼朗聿凡,手里的手帕扔进烟灰缸中。这时,宣文汀已拜完佛,接过阿粒递过来的拐棍,一手用力撑住,慢慢朝餐厅方向过去。
桌席间食食喝喝,谈事最深入。阿粒吃过几口便上了楼,连餐厅佣人都被赶到后厅,只留一位信得过的佣人在餐厅候着。
“阿南,名字现在不重要了,朗少安排好了,接下来你只需查你的案子,查一查半年前唐绍坤死的真相。”宣文汀捏着瓷匙在碗中轻轻搅动着。
傅时津转动着杯托,瞳仁里掀起暗涌,面上却若无其事。“唐绍坤?他的案子当初花了一笔钱才结案,现在点查?”
“有新证据,证明唐绍坤背后有人,点搞不查?”宣文汀放下勺子,“查明这个案子,你照样上位。”
傅时津阴着脸,接受了这个提议。
朗聿凡笑着敬傅Sir一杯酒。离开半山别墅前,宣文汀身边的保镖塞了一张纸条给傅时津。上了车,傅时津才打开纸条,上面是讲今晚他们提出的提议目标是钟柏年,而这个提议是朗聿凡亲口提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