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VI.(1 / 2)
出乎理查意料,艾格尼丝并未惊慌失措。她的脸上再次浮现古怪的微笑,毫无攻击性地轻声问:“所以,你想要以此威胁我?”
“你不必把话说得那么难听,”理查矢口否认,“我只是想告诉你……不管是你还是我都犯过错,有想要隐藏的过去,如果揪着这些事不放……总之,生活还要继续。就当我们各自退一步,不好吗?”
“理查,为什么你认定了如果我按照自己的意愿行动,就一定不会认可莱昂?”艾格尼丝灰蓝色的眼睛里漾起锐光,“我是不是可以将其理解为,你承认莱昂成为继承人这件事会对我不利?”
理查一噎。
“在确认莱昂成为继承人不会损害我的利益,或是我能够得到应当的补偿之前,我不会答应你的。”艾格尼丝口中吐出“利益”的瞬间,理查的面色微微一沉,犹如对这个词感到不适。
艾格尼丝见状加深微笑,仿佛勘破了丈夫的想法:“理查,这和亚伦、也与海克瑟莱一族的意愿没有关系。与你商谈的对象是我,而不是我背后的东西。”
“艾格尼丝--”
“还有一件事,关于加布丽尔,”艾格尼丝再次抢白,她的强硬态度令理查措手不及,“即便要打破与亚伦的决定,你也打算让她嫁给莱昂?还是说,你得知有莱昂那么一个孩子存在之后,就一直这么打算?”
这次终于轮到理查拒绝回答。
艾格尼丝垂眸:“如果嫁给莱昂,她不会幸福的。”不等理查回答,她嘲弄哂然:“不过想来她是否会幸福,也不在你的考虑范围之内。”
“你……”理查深深吸了口气,沉声喝道,“适可而止,不要再说了!”
“我有哪里说错了吗?”艾格尼丝问询的殷切态度犹如面对老师的学生。
理查突兀地伸手捂住脸:“今天就到这里,我们都该冷静一下。”
“失去冷静的只有你,理查,”艾格尼丝停顿片刻,环顾四周,仿佛是第一次来到自己居住了五年的套房,她的视线最后落在吉塞尔达传说的挂毯上,“我可以将这几幅挂毯撤掉吗?我不喜欢它们。”
理查抬眸盯着艾格尼丝,一脸无可理喻:“什么?”
“我不会继续当吉塞尔达了,”艾格尼丝这么说着,感到有什么东西从心头的悬崖滚落了,摔成无可复原的碎片,“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容我告辞。”
“不,我还有别的事要办。”理查走出几步,在门前像是想要被挽留似地顿了顿,回头冷然盯了艾格尼丝一眼。
这一眼中充满了厌恶与失望。
“艾格尼丝女士?艾格尼丝女士?”
希尔达的呼唤声将艾格尼丝拉回现实。她发现自己在发抖。
“夫人……”乔安在门边不安地徘徊,似乎拿不定主意是否要靠近。而简则直接端了蜜浆过来,被艾格尼丝摇摇头婉拒。
“不,我没事,”这么说着,艾格尼丝自失而笑,却不禁搭住希尔达借力,“你瞧见理查看我的眼神了吗?”
希尔达尴尬地沉默半晌:“请您原谅,我不太放心,就站在门边用了点小法术,所以你们之间的对话……”
艾格尼丝没有责怪她:“话说到这个地步,我已经无法回头了。虽然有所准备,但真的被他以这样的目光盯着,我果然还是……”她低下头去,调整着呼吸笑着说:“但没事。”
“您刚才说想要把挂毯撤下来?事不宜迟,趁天色还亮着,不如现在就这么办吧。”希尔达善解人意地转开话题,同时伸手在织毯表面摸了一把,动作骤然僵住。
“怎么了?”
希尔达一弯唇:“没什么。”
“我来帮忙吧。”乔安拉着简上前,同时询问艾格尼丝,“仓库中应该还有别的挂毯,您想要什么样的?我这就让人去取。”
“暂时不用挂东西了,”一股脱力感后知后觉地袭来,艾格尼丝撑住额头,“我先去休息。如果有人找我再叫醒我。”
锁上卧室房门,艾格尼丝一头扑进床褥,半晌才翻了个身,盯着床帐顶发怔。
不可避免地,她在脑海中一遍遍地回顾刚才与理查的对峙。她甚至感到不可思议,自己竟然真的对他摆出了那样强硬的态度,还抛出了那么多尖刻的讽刺。她懊恼于没有做得更好更有说服力,却并没有后悔。渐渐地,她感到轻飘飘的,仿佛要从自我嫌恶的海洋之上起飞,为自己第一次将内心的想法完全摆上台面感到欣喜。
--“当然是从当事人那里。”
这句话令艾格尼丝再次跌回原地。
她烦闷地再次将脸埋进枕头。
伊恩为什么要那么做?完全说不通。为什么理查明知这点,却一直隐而不发?……只要一动念头,太多的问题齐齐涌上心头。
还有莱昂几乎被门外呼声盖过的那句话,也令艾格尼丝如鲠在喉。
闭上眼,艾格尼丝任由思绪漫游。只要逃进更久远的回忆里,她的注意力就能从烦心事上挪开。虽然回忆也大都并不愉快。
雨点敲窗声渐急,闪电的影子割裂了玻璃窗,低沉的雷鸣紧随而至。艾格尼丝翻身面向窗口,看着盛夏的急雨冲刷窗户,将外面世界的轮廓晕染成模糊的色块。世界仿佛向内蜷缩,她孤身一人与其面对面。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伊恩从白鹰城消失那年的晚春多雨,艾格尼丝不止一次躲在房间里听着雨声发怔。她在白鹰堡的房间呈六边形,外沿有一整列细长的矩形窗户,每到下雨时向外看,便如同从孤舟船头往暴风雨深处眺望。
她被那景象吸引,甚至暗暗希望自己能融进雨水里,却清楚地知道那并不可能。
后来,艾格尼丝逐渐意识到,在伸手前便碰到透明的墙,可以称为孤独。
在伊恩强硬地闯进她生命前,她应该也是孤独的,只是不知道从记事起就纠缠她的东西,原来还有这么个名字。
伊恩不在之后,艾格尼丝一次次地从头回想与伊恩那段关系的每个细节。她很快发觉哪怕与他在一起时,孤独也不过是稍收敛,并不曾离开。每次见面之间相隔的时间中,扰乱她心神的念头其实并不是“想见他”,而是“不想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