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 29 章(1 / 2)
月上柳梢,风驻尘香。
兰灯哧地才吐出一捧新焰,在向晚的香风中微微摇曳。照亮了室内的一桌一椅,也照亮了桌前?的人。
这是个约莫三十多岁的成年男子。
黑头?发,黑眼珠,高鼻薄唇,窄下巴,身形落落昂昂。眉宇间隐隐有风霜雪色。
男人,或者说俞峻。
劲瘦的手?腕轻移,半截衣袖滑落,露出微微突出的腕骨。
吸饱了墨的笔尖,在纸上波磔成文,谓点如高峰坠石,横似千里阵云,却又细入毫芒,疾涩自然。
【期生兄雅鉴仰企
暌隔芝晖,时殷葭溯。敬想。】
笔尖微微一顿。复又继续落笔。
【弟驹阴虚掷,马齿频增。回首前?尘,徒唤负负。】
……
剥开这些?文绉绉的、体?面的,甚至于做作的外壳,所述说的无非都是些?平庸、寡淡无趣的琐事。
【离京之后,我无处可去,思索再三,终于想起了我昔日治水时曾经在越县短暂居住过一年。
自我搬来越县已三月有余,到如今基本已经安顿了下来。越县与从前?并无异处,我注意到那间桕烛铺已不再营业,旧址上新修了一间社学,每日都有学童往来。
尹家书籍铺前?多了两盆芍药,其余油饼店、药铺、青篦扇子铺、漆铺、金银铺……等等并无变化。
现住的地方不大,门前?有一条河道,人们沿河而居,院落颇为规整,呈凹字形,进?门有个天井,另有个花栏,栽种了些?罂粟、兰草、虞美人、芍药。
除却我之外,另住了三户人家,我所租住的这间每月只需二百余文。
每日午后,桃柳烂漫有白头?老翁高呼“磨剪子,戗菜刀”,光是听这中气十足的吆喝声,就足可消磨白日昼长,向晚夕照,更有放学小童,在柳树阴凉下嬉戏玩闹。
越县的衣食住行比京城便?宜甚多,米价每石约有六百文,干鱼每斤约有三十六文左右,白糖每斤约为六十一文,鸡一只约为一钱。
在此处定居,日子不算艰难。】
又细细地写?下了衣食住行,生活这方方面面所需的花销。
【自我落脚之处,右拐,有一家绒线店,专卖些?针、线、头?花。
前?几日衣服被附近人家的蔷薇勾破了衣角,我去买了个针线包,不过四五文。
不必担心,破洞处如今已缝补妥当。
回去的路上,又买了约有4两左右的鲈鱼,以豆酱佐之。
越县的饭菜口味不比京城,较为清淡。
话说回来,我的租户虽不通文字,但都足够称得上温文可爱,彬彬有礼。一意追求于书籍文字,则有文灭质之弊。文胜而至于灭质,则其本亡。
我搬进?去时,被褥上还残留着前?任的头?发,壁脚根头?有些?废纸,桌面上残存着些?墨渍,整个屋子里好像还残留着上一任租户的痕迹。
伸手?晃了晃桌子,桌脚缺了约拇指大小的小块,不甚稳当,但将那废纸拾起垫在桌脚下,尚且能勉强支撑度日。】
写?到这儿,忍不住皱起了眉。
【说来惭愧,这几日来未曾念什么书,不过偏安一隅,研究些?许菜式。
陶汝衡欲邀我去九皋书院教书,我尚未应允。
你总说我太?过拘谨沉寂,我试着放下负累,与你写?下了这段话。中有诸多可笑之处,勿要见怪。】
沉默了一下,又轻轻吁出一口气,落笔道。
【误落尘网,久在樊笼。
勿要嘲笑我的局促,或许真到了该我解脱之时也未可知。
方才有一只鸟落在了盆中,头?、颏、喉部白色,越县人唤之白头?公公。】
又顿了顿。
【殊为可爱。】
【这几日天气有些?热,但尚且能够忍耐。
临近水边,蚊虫偏多,不胜其扰。
我只是有些?担心跟我一起到此定居的那盆杜鹃。它?这几日以来叶片焦边,干得利害。
或许它?需要一场雨】
不置可否,不动声色地又补上了一句。
【一场暴雨。】
【
……
经年阔别,而相忆之情?,未必不两地一致也。
……
弟危甫顿首。】
手?畔露出了一张字条,一笔一划可见其恭恭敬敬,认真真挚。
【日前?,晚辈在知味楼中偶得《四书析疑》一本,见公逸思丽藻,风骨遒警,不动声色。
左思右想之下,于闲暇间冒昧操觚成文若干,夹在了书页之间。
若先生有缘得见,还望先生能指点一二。
鹄望德音,不胜瞻企之至。
即请文祺。
晚辈观复叩上】
观复这是张幼双她爹张廷芳先生文青病给她起的表字,“双”对应“复”,出自《道德经》“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
当时还有个备选项目叫“云岫”,主要因为“双”这个字有个字谜叫“山影重叠云散动”。
云岫则意味着指云雾缭绕的峰峦,出自她爹偶像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云无心以出岫”。
她爹私心更喜欢他?偶像这个,觉得女孩子家叫这个好听,不过沈兰碧女士嫌弃这名?字太?过烂大街,“观复”这个寓意正?好能压压她这横冲直撞的性?格,遂被残忍PASS。
自从把?祝保才顺利塞进?九皋书院之后,这几天上门来拜访的人可谓数不胜数。
看来她这几个月的奋斗还是小有成效的,虽然还没撬动整个大梁,但至少已经撬动整个杏子巷了。
张幼双慢慢整理着思绪。
目前?手?头?上最要紧的事儿解决了,那接下来的事儿就是搬出去换个更大的房子了。故而,这几天上门来拜访的人虽然多,张幼双俱都礼貌地婉拒在了门外。迟早都是要搬走的,没必要耽误别人家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