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彩云易散(2 / 2)
见简先生这反应,柳希夷已经大致明白,微微勾起嘴角,笑得明媚:“所以,你们都在瞒着我么……”“我已经活不了多久了,所以在用新药给我吊命,是这样么……”
“大少爷……”简先生勉强道,“少爷想多了,近日换的药,不过是因着少爷在外太久过于劳累,总得跟着调整些。”
是了,柳希夷这样聪明的人,只要察觉到一点异样,就什么都知道了。从他开口问自己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明白了所有,自己再隐瞒也是无用。
“我知道了,劳烦简先生了。”柳希夷微微一笑,驾着铁鲲鹏转身,行到了小桌前,“摧锋,送简先生回去吧。”
摧锋捏紧双拳,没能说什么,忙送了简先生出门。
重新关好门,转身时竟有些不敢上前,走回柳希夷身边去。
柳希夷静静坐在那处,摧锋只能看见他瘦削的背影,却清楚他此刻脸上是何种神情。
温柔而又落寞的微笑,明明自己已是神伤,却还要露出一个笑,让别人的担心少一分。
摧锋踌躇着,慢慢走了过去。
“摧锋……”
摧锋站住了。
“你说……我还能活多久呢……”
他拿过桌上的镜子,细细看了看镜中的自己。
而后一点点擦去了唇上那层薄薄的胭脂,露出了掩盖在那薄红下的苍白。
原来自己是如此病态,如此憔悴。用那些胭脂增了几分血色,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假象,怎么也改变不了自己已经病入膏肓的事实。
“爹爹会同意我出门……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我不能活很久了,他想让我少些遗憾,总不能叫我都快要死了,还只能在这个小院子里待着。”
转过头去,那张脸上已经是没有任何掩饰的苍白。
摧锋有些心惊,眼前的人忽然变得有些陌生,不是因为他脸上那毫无血色的病态,而是因为他的眼神。
柳希夷的眼睛像是一汪清泉,柔柔软软,是能容得下一切的温柔,再脆弱的生灵,都能在这份温柔中避开狂风骤雨。
这份温柔此刻却是结了冰。
摧锋从未见过他这样冷冰冰的样子,很陌生,很让人恐惧。
“希夷……”
柳希夷眼中的薄冰又消融,化成了点点涟漪。他低低笑道:“其实我早就想清楚了……不过是比大多数人少活几十年而已,能活的时候好好活,开开心心过完。只是现在……我有些舍不得。”
“不说这个……你的病总会好的。”摧锋把人拥进怀里,发现他在颤抖。
房里很暖和,断不会冷着了他。
他靠在摧锋怀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摧锋……我有些后悔了,以前我就想,我不该祸害谁的……可我偏偏没有忍住。你为什么要喜欢我呢……离开了那种地方,你该找一个能陪你一生的人才是。”
摧锋疯狂摇着头,生怕他下一句话就是赶自己离开。
“如果一开始没有让你留下来,我离开的时候,你就不会太难受了……也许你一点感觉都不会有,就像听见哪家的阿猫阿狗死了一样,听过就忘,不会在意……甚至都不会记得我这个人。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柳希夷轻轻道,说出的每一个字似乎都能被风吹散,“我不像别人,有很多时间可以消磨,可以经历很多段感情,我可能只有这一次机会,所以我是真心的,我这辈子只会喜欢你一个。够了……已经够了……”
抬头泪眼婆娑,泪滴缓缓划过微微弯起的嘴角:“可你不一样,陪完我这一程,你就不要再想着我了。你还可以遇到很多人……本来不用你伤心的,可我太贪心,只能……这样伤你一回了。”
“不!”摧锋连连摇头,紧紧抱着人,“我去给你找世上最好的大夫,我去给你找世上最好的药……你想活多久就活多久,你的时间还多得很……”
他是那么好的人。
怎么能呢……
柳希夷闻言轻笑:“摧锋,哪儿有那么多事能自己选的,怎么可能想活多久便活多久……我已经见过大漠,在草原上听过你唱的牧歌……比以前想的好多了,至少不是一直待在这个无聊的院子里。”
轻轻一声叹息,他有些哽咽地道:“我的身体……其实我也知道,能活到现在,已经很难得了。接下来还能有几年呢……我早就想到了。两年前我就已经感觉到了……在那以前,我没有那么容易累,我还能在千机院里待上一整天,晚上能因为一张图纸兴奋得半夜都还醒着。可后来,再也没有那种兴奋的感觉了……我好累,累得连高兴的力气都没有了。有力气的时候,从一天,到半天,再到一个时辰……我也忘了是什么时候,突然就发现……我竟然……竟然什么也不做,只安静在那里待一会儿,也会觉得累……”
摧锋酸涩无比,忽然痛得仿佛心脏被人狠狠碾碎了一般。
明明他是那么好的人,为什么偏要一生被病痛纠缠,注定早早离去。世间本不该有他这样的人,是老天爷无意间让他落进了这红尘三千,所以急着找他回去吗……
本是天仙谪人世,只合凡尘二十年。上天本来就是这样吝啬,否则为何,大都好物不坚牢?到底是,彩云易散,琉璃脆。
心痛着,眼前不知不觉模糊了。
“也好……再过些日子,我是不是就不用喝这些药了。”柳希夷瞧见他眼角也掉下泪滴来,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便真的破涕为笑,“你怎么也哭啊?我们都不哭了好不好?”
摧锋这才惊觉自己竟然落了几滴眼泪,连忙抬手胡乱一抹,而后轻轻拂去怀中人脸上那几滴晶莹:“好,我听你的。”
柳希夷望着他笑,慢慢靠回人怀里。
“摧锋……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摧锋低声道:“嗯……你说。”
“生病了不能喝药,喝了药,就永远也好不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