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三十二章 暗涌(1 / 2)
永寿元年九月庚寅朔,日有蚀之。
夜已三更,宫中灯大多熄了。自回廊中望向殿外,只有一片浓稠压抑的夜色。
皇帝身边的老太监胡明满面愁容。他提着一盏宫灯,由鸾鸣宫向延英殿快步行去,身后是面色沉沉的姜祎。
她没有上妆,长发都来不及梳起,身上的衣服也是匆忙中胡乱穿戴好。
踏在廊上的脚步声像是敲在人心?上的警钟,急促而不祥。
这是女皇今年第四次无故昏迷。
胡明毕竟是在宫中浸淫多年,此刻走在前面掌灯,一言不发?。
姜祎勉强维持着面上的沉着冷静,但毕竟年纪不大,念及生身母亲的安危,衣袖下的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她问道:“太医请了吗,是怎么说的?”
“回公主殿下,”胡明向后微微躬身道,“太医是立即着人去请的,不过奴才亦是第一时间就到鸾鸣宫去禀了殿下,因此对太医的诊断还不知情。估摸着您到了延英殿就能知晓结果了。殿下莫要心?急,小心足下台阶。”
延英殿此时已经乱作一团,当值的太医还有太医院的几位中流砥柱全来了,此刻正在外间商议。姜祎穿过外间,直接进到内殿。
女皇已经被安置在内殿供临时休息的床榻上。跟前伺候的几名宫女皆是战战兢兢,见?到姜祎,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似的,其中年纪比较小的眼圈一下就红了。
据母亲身边的大宫女听琴说,母亲是批完奏章准备就寝时突然昏倒的。那时已是子时,许是陛下本就有些乏了,自案几之后走下来时,便突然跌倒在地。
而太医也看不出任何的异常,只是说陛下劳心劳神,过度损耗,给开了凝神补气的方子,尽心调养,除此之外也没有任何办法。
姜祎手中的汤匙不停地搅拌着药碗中的汤汁,来让它快点凉下来。姜褚站在一旁,一向沉着冷静的神色也变得有些忧心忡忡。
两个人在女皇昏迷的这段日子里,轮流代为理政和侍疾,眉宇之间皆是一股疲惫之色。
姜祎已经在榻前服侍了一宿。小褚代阅完奏章后趴在案几上睡了一会儿,眼下要来替她,她则要去处理前朝遗留下来的政务。
她起身摸了摸弟弟的头,软声安抚道:“辛苦了。实?在乏的话,可以再去偏殿睡一会儿,这里还有听琴守着……不要害怕,万事还有姐姐。”
姜褚点了点头,漆黑的眼眸像小鹿一般温顺漂亮:“嗯,姐姐,我都知道,你快去吧。”
“殿下。”白术伺候姜祎梳洗更衣,见?左右无人,压低了声音道,“陛下这病来得蹊跷。但不管怎么说,作为陛下的子女,您此时应该像大皇子殿下一样,多在病榻前,而不是朝堂上。”
自从女皇昏迷之后,姜祎多是夜间侍疾,白日里处理政事,而姜褚则相反。算起时长来,的确他接触朝堂的时间要更少一些,也更间接一些。
姜祎不是不明白白术的意思,她穿衣的手一顿,心?中隐隐生出一股不安,但很快将这种情绪压了下去,面色如常道:“此时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政事上我同苏太傅学得多一些,理应多做一些。小褚也不会抱那样的心?思。”
她还叮嘱白术:“以后若是宫里有人传这些闲话,你替我出面惩戒便是。”
姜祎坐在思政殿中代为听朝,殿下立着几位品阶较高的文武官员。
秦远站在最首,手执象笏,面色晦暗不明。
姜祎知道,自父亲一朝,相权已隐隐有凌驾于皇权之上的趋势,而母亲登基后费尽心思与手段,才将二者?勉强平衡。眼下母亲病倒,秦远手下压着不知道多少奏章,打着替皇帝分忧的旗号,根本没有呈到她眼前来。
母亲何时会醒?她尚且没有获得母亲在朝中全部心腹的支持,又能够在与秦远的对峙中支撑多久?她都不知道。
皇宫中栽植的银杏树已经渐渐变黄,一阵秋风吹出飒飒的声响。
姜祎匆匆自银杏树下行过,一片银杏树叶恰好落下枝头,她无意识地伸出手去接。
身上的秋装是去年裁的,此时穿在身上已经有些空荡荡的了。秋风顺着衣袖灌了进来,她看着掌心?中边缘泛黄、已呈颓色的树叶,心?中第一次感到有些无力。
不远处宫人急促的脚步踏在石阶上,向她这边来。
“公主殿下,陛下醒了!”
女皇的确是醒了过来,但身体并没有太大的起色。
久卧病榻使她的身体变得异常虚弱,又或许是多年以来累积的疲劳于此刻爆发?。姜祎坐在床沿,看着母亲发灰的脸色和瘦弱的手,破天荒地红了眼圈。
“哭什么,”女皇的声音中含着不满,“朕还没死。”
即便是在病中,女皇的作风也是一如既往地雷厉风行。
调养两三日后,她便恢复了亲政。朝中自她昏迷后大半个月的积弊被一朝清除,秦远虽未遭到明面上的斥责和?惩罚,但其党羽在朝中的势力却被削去了不少。
“老师,我是不是做得很差?”课程结束后,姜祎低着头在池中洗笔,犹豫许久还是嗫嚅着问道,“我已经尽了全力,却还是把控不住朝堂的局势。老师教给我的知识,我好像没有很好地学以致用。若不是母亲及时亲政,我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