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不识(一)(1 / 2)
陆放自那张宽大的真皮沙发上醒来时,下午的阳光正晒着他胡子拉碴的脸。他伸手遮了遮,指缝里瞥见窗外被爬墙虎分割成一块一块的天空,那是北方秋季里特有的纯净透彻,令人心情爽快。
从首都宣京大学到林海边城大学,这远调就好比一场流放,散漫如陆放也着实懊恼了几日。可一旦融入新环境,他那点不快立刻烟消云散了:工资没少给、宿舍够敞阔、新同事们也带着股可爱的老学究做派,见了他都热情握手道:“这位是宣京大学调来的陆教授吧?幸会幸会。”
就连刚才给他上妆的小哥也缠着问了半天首都风物,言语中艳羡的不行。
陆放话匣子大开,拿出上公开课的十倍精神为这位小哥普及宣京的风土人情,最后大概是讲缺氧了,迷迷糊糊睡了一觉。
所以那小哥是涂完了?
陆放摸摸脸,没掉渣,看来是个“裸妆”。环顾四周,小哥不在屋里,沙发尽头,整整齐齐码着一套古装,旁边带有旷古研究所LOGO的卡纸上工整的写着:魏晋南北朝,汉人百姓No.69。
却不知这旷古研究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硬把他人塞进来,说是严肃而公正的探寻历史,可加入第一天又搞了这么个不知所谓的Cosplay,白费了他穿来的一身考究正装。
要换装吗?他想起来衬衫里面什么也没穿,西裤里面则只有一条小短裤,正是“板正兼自由”,而且古装穿穿脱脱的又很麻烦,就干脆没去碰那套衣服。借角落里穿衣镜一照,但见镜中人眉毛修过了,一头长发微卷,脑后挽了个不太齐整的髻,下巴上胡茬泛青,配着西装革履、猿背蜂腰,一张放荡不羁的脸,简直就是……
“帅炸了。”陆放捏着下巴欣赏,觉得镜子里的自己是艺术气质兼具学术气息,内外皆是光芒万丈,令人错不开眼。
百无聊赖的待了一会儿,不见有人进来,他便径自推门出去。
门外是一通长廊,一面是五六扇西式风格的落地窗,柔和的光线斜射进来,照见另一面墙上错落挂满的相框:有人物合影,也有动植物化石照片和风格奇怪的小插画,画上是一些想象中的动物,长着人脸的山羊、九头有翅的海蛇、一只脚的鸟什么的。这些动物或凶悍或呆滞,让人喜欢不起来。
这旷古研究所的品味还是真是一言难尽。
陆放摇着头边看边走,长廊尽头一扇门后,他听到有人在说话。
旷古研究所地处边城大学靠近屏山最偏僻的一角,他来这有半日,除了那个接待化妆的小哥,还一个人也没有见着。陆放打算进去问个路套个近乎,却听门内一人徐徐说:“陆教授毕竟曾在宣京大学任教,专业对口,对课题研究是很有帮助的。”
这不急不缓的语气,应该是昨日校长引荐时,匆匆见过一面的老所长。
“我不同意。”一陌生男声应道。
老所长就叹了一口气:“自打栾开出了意外,四队只剩下你和杨芷了。小纪啊,我知道你不好受,可研究总要搞下去的,人员空缺,不符合规定嘛。”
屋内静了一瞬,那男声又说:“您了解四队的工作性质,我总要对队员的人身安全和我们的研究课题负责任,陆教授一个新人,显然不合适。”
“小纪啊,我看你就是过不去栾开这个坎儿。陆教授知识渊博,脑筋也灵活,只要严格遵循规定流程,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您是知道的,四队的任务向来难以循规蹈矩。如果一定要吸纳陆教授,您或许可以考虑余然的一队,恰有一名同事离职,也有位置空缺的。”
他嗓音低柔,咬字清晰,态度温和又不失礼貌,但不知为何带着一种固执而疏离的感觉,让陆放硬生生的脑补出了一张“扑克脸”。
屋内响起来回踱步声,老所长终于摊牌:“小纪,实话跟你说吧,陆教授是谭校长指名放在第四队的,你不收,我不好交代。”
男声很快接道:“不劳烦所长,我会找谭校长说明情况。”
陆放一个脑袋变成两个大。他虽是个历史教授,可对这旷古研究所也没什么急迫的热情,是谭校长生拉硬拽请他来的,现在怎么倒像是他走了后门,非进不可呢?让人家如此避之不及,他不要面子的吗?
陆放把门一推,施施然的就进去了。
“不好意思打搅一下哈,内个……”他本打算说几句场面话潇洒走人的,如果人家真的为难,那么这种事当然由他这个当事人提出来才不伤和气。可缘分这东西拉拉扯扯,哪怕是双方都想推拒也无可奈何,待看清了屋内人,他顿时不想走了。
薛镜年教授兼旷古研究所所长他昨日见过了,是个衣着整洁的老者,满头银丝配着金边圆眼镜,西装笔挺带着旧时知识分子的温文气质。
而下首站在窗边的两个人都穿着古装带着发套,一位是杏眼朱唇、冷艳端庄的美女,另一位年轻男子气质清冷干净,眉目如画般赏心悦目,看向陆放时眼底有什么狠狠一颤,似乎撼动极大,可待目光与陆放一接触,却又立刻垂下睫去,将留露出的些许情绪覆盖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