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卷 第七十六章 涌去(2 / 2)
“国税局怎么能……怎么能征百分之二十的田产税?日本的土地税也才百分之三。这是要把我们赶尽杀绝吗?”汤化龙拿着美国人转交的电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仿佛断了脊梁。
“我们要告他们!”刚才外面进来,满脸是汗的徐佛苏道。狂喜的胜利后,居然得到的还是失败,这让任何人都接受不了。此时的他,似乎看到了银安殿那个男人轻蔑的冷笑。
“告不过的!”也是刚进来商议的张謇说道。“和税务有关的讼诉都归国税局税务法庭管。和上次告滥用军费一样,这案子不说能不能胜诉,立不立案都未可知。”
“那就让张一鹏把那一百万两银子还给我们。”徐佛苏瞪着张謇,这事情是张謇和唐绍仪牵的线。而张謇之所以这般,除了大生纱厂有诸多棉花地不是开垦的荒地而是耕地外,更多的原因是随着西北植棉区的开拓,大生承受着山西纱厂越来越大的压力不振兴实业获取低息甚至是无息贷款,已大肆扩充的大生纱厂将无法去山西建新厂;而政府振兴农业大建交通。西北植棉区将会获得越来越大的成本优势,当哪天低于美棉、印棉价格的西北棉花运销江南时,便是大生纱厂破产之日,这一天,不需多少年。
“这……”张謇满脸委屈,他道,“云博已将案子审完了,结果也是你们赢。现在叫人家退钱,这是哪里的道理吗?”
“可赢了也相当于没赢啊!这钱花的太不值了。”一个判决卖一百万两银子,这比清末买巡抚还贵。贵不打紧。可到头来这判决居然无效,真是要把人肺给气炸了。这可不是窑子里打茶围啊,这是一百万白花花的银子啊。
“运奎……”梁启超面色不予,初闻稽疑院征收土地税的他还是有些事不太了解,“四先生,这土地税之前似乎是没有的,怎么现在忽然就有了呢?”
“土地税开国之前就是有的,只是国税局对此一直免征。家里有地,税单上都有土地税这一栏,只不过素来都是免征的。这和个人所得税是一样的。开始是免征,后来就要不免了。”
“那我们能地卖了吗?”汤化龙道,“这是要对土改的那些地征税,要是我们把它们卖给那些少地的人。是否……”
“卖了?”张謇摇着头,“四亿亩地你卖给谁?现在这时候谁敢买,即便是有人买,耕地交易印花税去年稽疑院开院的时候就定的极高,二十两一亩的地,交易印花税就要三十两。你送给别人别人也不要啊!我看啊,这事情已被杨竟成彻底堵死了,你们要是再不去土改衙门签字,说不定国税局不要你的地,每年就征你们两成地价的税,征到你倾家荡产为止。诸位,事已到此,老朽无力相帮,就此告辞了。”
不想惹祸上身的张謇立马就闪了,土地只是他家产的一小部分,若是不能保全那弃了也就无所谓,关键是不能被土地税拖的倾家荡产。
张謇一撤,本想再追讨那百万纹银的徐佛苏只好跺脚,他转身无比焦急的看着梁启超,“这事情要传出去,咱们好不容易聚起来的士气可就全散了,近两年的努力毁于一旦。任公!本党存亡就在今日,总得想什么办法吧。”
“还能有什么办法?”汤化龙也颇为气馁,“我们能买通大理寺,却绝不可能买通国税局,国税局可是军管的,不要说收买,便是进去都绝非易事……”
汤化龙不提国税局还好,一提国税局梁启超就计上心头,他扯过汤觉顿低语几句,那汤觉顿便郑重的去了。待汤觉顿走后,他又看向诸人,冷然道:“我记得以前清廷缴获的复兴会内部文件中提过,革命最要紧不是主义,而是仇恨、是鲜血!谎言再假,只要由鲜血凝成,那就是真的。诸位,这一次就让我们也像革命党那般流些鲜血吧。”
从美国领事馆所在的鼓楼,到大理寺所在的夫子庙,直线距离超过五公里,即便是领事馆的马车快马加鞭,汤觉顿赶到大理寺见到现场指挥林长民时,地主们游街已快游完了,诸人正热热闹闹准备去秦淮河包些花艇舒坦舒坦。
“任公是怎么说的?”大理寺附近的洪武街,护宪党们人潮汹涌,满街的店铺都关了门,似乎全世界只剩下护宪党的呼喊声和锣鼓。无数护宪的旗帜下,林长民正站在一副由雇来轿夫抬着的棺材里,被棺前棺后的地主们簇拥着,宛如君王现世,好不威风。可听罢京城传来的电报。他满是振奋的脸顿时凝重起来,眼睛里全是怒火,不过素来明白事情轻重的他,还是忍着性子问明对策。
“任公说…此下情形。不将事情…闹大,那本党定…定将作鸟兽散,唯有流血方能激起仇恨,让诸人…从土改一事转移到人命一事上来…”汤觉顿上气不接下气,虽然有马车。可到了地头人群密集,他不得不挤过来的。
“哎啊!”林长民大急,都什么时候了,任公还玩什么理论,他拍着大腿急道:“女内!到底要怎么干?你再不说人就要散了!”
“任公说,要你带着人冲击国税局。”汤觉顿也急了,不再顾及旁人大声说道。
“国税局……”林长民下意识的嘀咕了一声,立即拍了拍侧面的棺材板,让人把电喇叭打开,他要对着党员们讲话。电喇叭是电池供电的。棺材里不好放,只得找一辆鸡公车将那些蓄电池推着,刚才狂欢费了不少电,是以技术员叮嘱他要长话短说,省得没电。
“诸君…”林长民对着话筒喊了一句,可队伍的嘈杂声和锣鼓声把他的声音盖住了,只有在近处的一些人听见才回头看他。
“肃静……!!”林长民不得不学着审判长样子,不但高声,还把‘静’字拖的老长。终于,游行的人们停了下来。秋风似乎也停了下来,满街一两千多人全看着他。
“同志们!有一个不好的消息,京城来了电报,竟成的大人们听说我们胜诉。马上让国税局增收土地税,税很高,最少是地价的两成!这不单要逼我们卖地,还要用这个法子把我们弄得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同志们,法律没有用,主审官再怎么公正。也没办法对付那些本就不公正的律法。在朝廷眼里,咱们就是鱼肉,那些官老爷不在我们身上打主意,不割我们的肉,不喝我们的血,他们就一天也不得安生。
可谁家的钱、谁家的地是大风刮来的?这些都是咱们先祖兢兢业业、省吃俭几辈子攒下来的家业。难道乎,有钱便是有罪?难道乎,有地心就不仁?我不信!我林长民就是死上一百回也不信!朝廷弄那么多歪门邪道的征地阴招,可有哪次,是正正经经、老老实实的和我们谈征地之事?可有哪次,是真真切切、平平等等将我们这些地主作国家公民看?
开国以来,咱们交的税还少吗?开国以来,咱们没给复兴会投过票吗?开国以来,咱们没期盼着新朝新气象,决心做一个新国民吗?都有!可有用吗?朝廷根本没把咱们当人看,没要咱们去做新国民,他们根本就不要我们,还要杀尽我们!
同志们,咱们不能再这般下去了,再这般下去就是家破人亡。来!同志们,都跟着我!跟着我去国税局!去问问他们,为何要收两成土地税?谁让他们征两成土地税的?我们不是人吗?为何要这般苛待我们?”
仿佛是算好了,电池在最后一句话时用光,电广播里声音一停,满大街都是寂静,大家沉浸在林长民的讲演里没有回过神来。就在诸人木然间,队伍里的行动组长林深带着人呼喊起来,‘去国税局!去国税局理论!’,这些声音顿使刚才林长民讲演的内容又浮现在诸人的脑海。
于是,狭窄的街道、密闭的环境、狂喜后的落差、群聚的效应,这些终于让满街的人们歇斯底里的狂喊起来:“去国税局,去国税局理论!去国税局,去国税局理论!!”伟大的护宪旗帜下,人群浩浩荡荡往国税局涌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