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明(2 / 2)
江崇宁见此情状似有黯然,却不好多问。半个时辰不到,终于走出密林,重见天日。
皇帝一夜未归,围场营帐已经乱成了一锅八宝粥。见到九人平安归来,几个老臣竟然忍不住涕泗纵横。
安惟翎找到围场总领侍卫,果不其然他昨天派出去的那几支搜山队伍还没回来,安惟翎吩咐他放了三枚信号弹把人召回。
江崇宁有些愧疚,在众臣面前自责一番,又好生安慰过几个眼泪婆娑的老头子之后,吩咐士兵收集这两日大家打到的猎物,一一分赏下去,该剥了做皮草的就剥了,该烤了下酒的就烤了。皇家春猎历来如此,总少不了胡吃海喝君臣同乐。
江崇宁在大帐里摆了宴席,酒过三巡,众臣兴致愈发高昂,席地而坐,尊卑不分,你给我斟酒我帮你夹菜。文官摇头晃脑地吟诗作对,武将有喝上头的不顾形象跳起剑舞,一一失态,教人侧目。
安惟翎特意切了一块烤得滋滋作响的鹿腿肉,拿了一个干净的瓷碟盛好,悄悄递给袁玠。
袁玠低声道谢,昨晚经历过安惟翎一番锤炼,现在已经不会轻易脸红,可仍然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可他是越不好意思,安惟翎越是想逗他,逗他实在得趣。
安惟翎一屁股在袁玠身边坐下,无视他逐渐僵硬的脊背,见他一手撑在地上,便伸手偷偷勾了一下他的小指头,袁玠骤然收回手,指尖忍不住在掌心摩挲两下,开始假装若无其事地切那块鹿肉。
他切完一片,安惟翎筷子一伸,夹起来吃掉。
袁玠瞳孔微张,转头看她。安惟翎轻笑,“相爷终于敢看我了?”
袁玠被哽得说不出话来,只得低头继续切肉。他的手指十分好看,连切肉这样的事情,做起来也像抚琴一样优雅。
切完一碟,他举到安惟翎面前,“将军请用。”
安惟翎笑道,“方才是逗你玩的,我不吃,这块肉本就是给你的。”
袁玠不是这老流氓的对手,他无言地低头默默进食。安惟翎微笑地看他吃东西的侧脸。
连吃东西都这么好看,难怪那日在城门口,我第一眼就瞧上了他。
“哎呦!……失礼失礼!”
是吏部侍郎周赟。他喝高了,跌跌撞撞往袁玠身上砸。周赟腰身足有三个安惟翎那么粗,安惟翎怕他一会没站稳把袁玠压坏了,迅速起身,一把扶稳周赟的身躯,又顺手将他往旁边拽了一点。
周赟脑袋晕乎,被安惟翎拽得原地滴溜溜转了个圈。
“方才……下官去皇……上那儿敬酒……皇上还说起……安将军和袁丞相……二人一文一武……乃国之……栋梁……皇上说吾等……要好好向……二位大人学……习……”
安惟翎和袁玠不约而同看向江崇宁,江崇宁似乎一直在注意这边,他微笑点头,二人朝他行了个礼。
周赟向安惟翎拜了拜,“袁丞……相……多多指教……”
一个趔趄,又朝袁玠拜了拜,“安将军……多……多指教……”
安惟翎和袁玠将他扶起,还未说话,周赟突然“咦”了一声,伸出三根粗胖的手指,“怎么有……两个相爷……诶……不对……是一个将军……一个相……爷……”
他看向安惟翎一指,“这个才是安……将军……”他晃晃脑袋,“嗯……不对……下官怎么又看……到两个……安将军……到底哪个才是安……将军?”
“两个都是。”安惟翎答道。
袁玠轻笑。
“两个都是安将军……那……下官给两个安将……军敬酒……一个安将军一杯……那……就是五杯……”周赟伸出四根手指。
“不用了,周侍郎。我从不饮酒。”安惟翎扶着他朝一边走,“我送你去那边休息。”
周赟一下挣脱安惟翎的手,“安将军……这就是看不起下官……了……不行……必须喝……”
“我没有酒。”安惟翎推脱。
周赟挣扎着到旁边桌上取了个干净杯子,塞到安惟翎手里,“将军……喝!咱们……一醉方……休!”
他颤颤巍巍举起酒壶要给安惟翎斟酒,安惟翎抬手捂住杯口,“周侍郎,我说了不喝酒。”
周赟又不高兴了,“安将军……看不起吾……等小吏……”
安惟翎无奈,这厮酒疯耍得忒厉害,若不是众目睽睽,早将他打晕带走了,也省得这多掰扯。
旁边轻轻伸过来一只手,接过安惟翎手里的杯子。
“我替安将军喝。”袁玠道,“周侍郎把酒壶给我。”
周赟晃晃悠悠地把酒壶递给他,“还是相爷……豪爽……那就由相爷替……安将军……喝……刚刚说好了三杯……”他伸出两根食指,“那就一杯都……不能少……否则就是看……不起我周某人……”
袁玠给自己斟了三杯酒,一一饮尽。安惟翎默然看他,觉得帐子里有些暖意。
把周赟打发走之后,安惟翎眼角余光瞥见端坐上首的江崇宁,不知为何他脸色古怪。
安惟翎和袁玠本打算坐回原来的地方,可那里已经瘫倒了两个醉成烂泥的老头子,二人只得重新找个地方坐下。
袁玠温和地看她,“安将军为何从不饮酒?我还以为军中人总是爱喝一点的。”
“我过敏。一喝就疹子闹得亲爹都不认得。”
他微微蹙眉,“只怕日后在官场上少不了饮酒的场合,该如何是好?”
“相爷担心我?”安惟翎笑。
袁玠静默一阵,居然直视她的眼睛,点了点头。
安惟翎倒是有些愣了,随即不以为意道,“无妨,总能坑蒙拐骗过去的。再不济,还有相爷帮我挡酒。”
袁玠垂首轻笑,“也是。”
两人坐着继续吃东西,相顾无言,气氛却丝毫不尴尬。
帐内推杯换盏欢声笑语,可怜账外那两名被安惟翎训斥过的侍卫乖乖在靶场中央跪了三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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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春猎中间出了岔子,终究不能算完美。江崇宁郁闷之余,严令封锁他一夜未归的消息,尤其是不让传入宫里,以免后宫的女人们多事。太后年纪大了,最受不得刺激。冯贵妃娇弱,除了哭哭啼啼不会别的。其他嫔妃倘若知道了也就是瞎担心一阵,于事无补。
午后,众人拔营回京。
安惟翎回去郭樱的善才堂补了个觉,睡前还特意嘱托他给自己熬一锅老鸭汤补补。
一觉醒来,已然月上柳梢。安惟翎小口喝着郭樱足足炖了两个时辰的老鸭汤,眉头拧成麻花,“鸭子汤里也放黄芪?!”
郭樱白眼一翻,“你这样忙起来昏天黑地昼夜颠倒的人最容易气血两虚!给你补你还叽歪!”
“就是不想喝黄芪才选了老鸭汤……我还以为你这厮只有炖鸡汤才放黄芪……罢了罢了!”她端起大海碗一饮而尽。
“给你这种人炖汤,管它什么,哪怕是王八汤,老子都得给你党参、黄芪、枸杞放全了!”
“党参枸杞还好,黄芪真他娘难喝。”
“良药苦口!”
“行吧。喝完了。我去找幺鸡玩耍,你去不去?”
郭樱嘴向右边一努,安惟翎顺着看过去,那儿排了一队看病取药的人。
“好,你忙,我走了。”
安惟翎潇洒起身出了门。
华灯初上,夜市喧嚣,芸芸众生各寻去处。身为将军,看着盛世太平河清海晏,已无更多奢求。
这没有战事的日子,朝堂也风平浪静,不愁强敌,吃吃睡睡,得闲整日四处游荡,有二三好友作伴,还有美人放在心尖尖上惦念,真是叫人沉沦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