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春深(2 / 2)
“睁眼。”他听见她说。不舍得。她的气息太近。
“睁眼。”她又说。
再闭一会吧。她身上味道好闻。
“相爷睁眼吧,没事了。”
袁玠缓缓睁眼看她,一双眸子漆黑如夜。
安惟翎笑道,“相爷吓痴了?我说了三遍睁眼呢。”你再不睁眼我就摸你脸了。
袁玠不答,只是笑笑。
“相爷可有受伤?”
“多亏安将军,并未受伤。安将军可有受伤?”
“无妨,一点擦伤。相爷能走路么?要我扶你去那边坐下么?”
头次经历这种阵仗的人总会吓得腿软。安惟翎认为袁玠一介文臣,从容面对群狼已属不易,事后恐惧也是人之常情,哪怕他此刻尿了裤子,安惟翎也能好心地不去嘲笑。
袁玠完全能够自己走路,听她这般说,内心却微微雀跃,期待地伸出手,“腿脚有些僵硬,将军见笑,请将军扶我过去坐下。”
安惟翎“唰”的一下,左手扛起他的手臂,右手环住他的腰,用一种搀扶隔壁瘸腿大爷的姿势把他半拽半扛着带去江崇宁身旁的空地上。
和想象的不太一样……这是袁玠的第一想法。
他的第二想法是安将军力气好大。
众人长舒一口气,皇帝远远注视二人朝这边走来,盯着安惟翎环住袁玠腰身的那只手,眸中神色莫名。
“皇上可有伤着了?”安惟翎问道。
江崇宁眼有微光,“朕没有受伤,阿羽,今天多亏你,袁丞相无大碍吧?”
袁玠微微躬身,“臣无碍,谢皇上挂怀。”
江崇宁叹息,“丞相莫要谢朕,要谢还是谢阿羽吧。朕过于鲁莽,本不该来这密林深处,到底还是拖累了众位爱卿。”
众人连道不敢,可他一张脸始终阴霾不散。为君的一时意气风发,遇上这种后果,面子上总归有些下不来。
“皇上言重,运气不好罢了,谁也不曾想会遇到狼群。只是日后,万望皇上莫再亲身涉险。”袁玠道。
“朕不会了。”江崇宁郁郁沉沉地摇头。
轻轻扶袁玠坐下之后,安惟翎也拍拍衣服坐在旁边,调息了一阵,继而神色冷峻地看向先前主动与狼搏斗的那两名侍卫。
二人不明就里,又觉得安惟翎面色实在不善,只好恭敬地走上前听从指示。
“知道错哪了?”安惟翎冷声道。
“将军……”二人不解。
“知道错哪了?”连语调都没换。
二人低头,“回将军,不知道……”
“那就给本帅跪着,跪到明白为止。”
二人大惊,双双看向江崇宁。
安惟翎面色更冷,起身向江崇宁行了个礼,“陛下恕罪,臣在西北颐指气使惯了,故而一时忘形。这是陛下的侍卫,臣不该越俎代庖。”
江崇宁见安惟翎脸色不虞,抬头剐了那二人一眼,“安将军要教导尔等,是尔等之福,都看着朕作甚?!将军让跪着,就跪着!!将军不发话不准起来!!!”
天威莫测,二人哗啦啦跪下。
江崇宁转头,对安惟翎温声道,“阿羽,这两个不懂事,正需要你好好教导一番。你别生气,就当他们是你麾下的兵,该打打该骂骂,朕也想听听他们错在哪了呢。”
安惟翎语气平和,“他们是皇上您的麾下,不是臣的麾下。”她又冲江崇宁行了个礼,重新坐下,“不过皇上所言不虚,这两个兵着实不懂事。”
二人面红耳赤。
“我先前同你们说过什么?”安惟翎对着其余四名侍卫问道。
其中一名高壮侍卫躬身回道,“没有将军的命令不得妄动。”
安惟翎颇为赞许,“你叫什么名字?”
他很是雀跃,“下官名唤赵修。”
安惟翎点点头,对跪着的二人继续道,“现在知道错哪了?”
一人低声答道,“下官不该贪功冒进,主动同狼搏斗。”另一人有样学样,“下官也是。”
“你二人是否以为贪功冒进就只是贪功冒进,坏不了大局?”她不等二人摇头,继续道,“若是我麾下有军士如你们这般罔顾军令,轻者军棍五十,重者斩立决。”
二人一哆嗦。
“贪功事小,延误军机事大。我命令你们六人保护好皇上和相爷,本是信任。可你们主动去招惹那匹狼,以至于落了空门。我不知围住相爷的那四匹狼是否是从你们那处缺口寻到了破绽,可总归是与你二人逃不了干系。”
“若是在战场上排兵布阵时,有人不听主帅命令,擅自改了阵型,只怕一个不好就是全军覆没。”
她眼风如刀,继续道,“今日若是皇上和相爷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二人有几个脑袋够本帅砍?”
二人伏地大喊,“下官罪该万死!”
“万死?”安惟翎摇头,“久闻御前侍卫向来只从名门子弟中选拔,都是一帮花架子少爷兵。若是上了真正的战场,恐怕是敌友不分,前后不顾,是非不明。除了事后一句‘万死’,你们还会什么?”
二人连连以头抢地。
“出了事就想着万死?只怕死得还不够值当,你们先起来。”
二人战战兢兢起身。
安惟翎转向江崇宁,“皇上,天色已晚,放信号弹怕会招来别的猛兽,皇上迟迟未归,围场那边应当已经开始派人搜山。如果他们寻不到这里,皇上今晚暂且在林子里将就,明早再出去。”
袁玠在她说话时,始终温和地看着她。江崇宁听罢觉得稳妥,便点点头。
江崇宁又漠然看向那两名侍卫,“你二人虽不成器,好歹还能划拉两下子佩剑,姑且有点用处。先保存体力,待明日出了围场,在靶场中央跪足三个时辰再起来。”
二人连忙躬身称是。
暮色四合,月朗星稀,侍卫们生了一堆火,从布包里取出干粮和饮水,分发给众人囫囵填了肚子。君臣几人闲聊过一阵,之后便各自歇息。
在场众人除了安惟翎,都是没亲身上过战场的人,安惟翎不敢指望他们半夜能有多警觉,果断拒绝了轮流放风的提议,执意独自守夜,她拣了块离袁玠位置比较近并且干净点的大石头,靠在上面小憩。
风声入林,万物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