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塞罗山的硬币(1)(2 / 2)
高乃依的《熙德》,十七世纪的剧本,当下看起来有些俗套,讲的是那个年代的骑士们最热衷的荣誉与爱情。未婚夫为了复仇,杀害了年迈的父亲,女主角在天平的两端摇摆,一端是家族的荣誉,一端是所谓的爱情。
穿着白色长裙的女主角满脸泪水,最后说:“你走吧,我不恨你。”
后半场演了什么,他其实并没有听进去。直到掌声雷动,幕布拉上,灯光重新亮起。他握紧的手指缓缓松开,沉默许久,起身跟哈维道别。
这句告白称不上是告白,其实是有些年少的,生硬的,自以为是的浪漫。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听懂。
谢宜珩说了很多遍,她说过俏皮的玩笑话,也曾有一瞬咬着牙用一点点的真心来挽留,可惜当时他们说的还不是同一种语言。
希克斯的婚礼在马里布举办。沙滩婚礼,新娘喜欢热闹,喜欢鲜花,海风都是茉莉和杜松子的气?味。跳完第一支舞,是几个传统的婚宴游戏。
希克斯随手一指,新娘眨眨眼,很配合地抛出问题:“最后悔的事是什么?”
他垂着眼,把香槟杯放回桌子?上,思索片刻,给出答案:“没有好好学法语。”
这句话尚有留白,令人浮想联翩。老友们听到新鲜八卦,配合地拉长了调子?“哦——”,替他惋惜一段并不存在的异国邂逅。
于是日子一天天地过下去。秋天的金黄落叶腐朽干枯,加利福尼亚的圣诞节不会?下雪。地中海气候,春天潮湿清凉,青苔从砖缝里渗出来。三月的太阳已经让人睁不开眼睛,等到学院里的学生们穿上毕业袍,贝克曼礼堂举行毕业典礼,他才会?想起来,又?是夏天了。
门被敲响,是布莱恩来送资料,正好问他:“干涉仪的信号调整与采集还要?升级,爱德华请到了莱斯利·瓦里安特,还有一位他以前的朋友,想让你和两位教授对接一下。”
裴彻拒绝得很干脆,“我下周就要?去西雅图了,没有时间。”
布莱恩咧嘴一笑:“我也没时间,谁去?爱德华的那位老朋友是在牛津郡长大的,或许你们会聊得来?”
“让爱德华自己去。他最近能有什么事?”
布莱恩早有准备,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人事资源部这个月给了爱德华三个警告,性别歧视,侮辱性用词和污蔑人格。你确定要?他去吗?下个月设备要?维护升级,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停职吧?”
手机屏幕亮度开到最大,三条红色的警告占满屏幕。他跟布莱恩对峙片刻,无奈地叹了口气:“什么时候?”
“明天下午,”老头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年轻人还是多交际,多认识点朋友,手里多点人脉资源总是好的。不管是评定教职还是发期刊论文,总是用得上的。”
他不是不善交际,只是懒得从人际关系织成?的天罗地网里去窥伺彼此的几分真心。人脉和资源的背后是虚伪逢迎,麻烦事能省则省,和爱德华这个坏脾气的老头相处已经很累了,他不想再给自己找麻烦。
“对了,你应该见过亨利了。我们学校新请来的教授,亨利·索恩,人工智能领域里很有名?的那位,你应该听说过他的名?字吧?”布莱恩耸耸肩,说:“我倒搞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来我们学校…听说是同性恋?总不可能是喜欢爱德华吧?”
很耳熟的名?字。
在一边整理资料的罗伯特吓得手抖,“哗啦”一声,厚厚一沓纸从高处落下来。他一边弯腰去捡,一边瞠目结舌地发表感叹:“喜欢…喜欢爱德华?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宁愿和食人魔杰弗里·达默热吻两小时,我都不愿意和爱德华共事一天。”
他低头笑了一下,不是因为罗伯特那奇奇怪怪的笑话,是谢宜珩毕业论文里出现的那个名?字,“感谢我的教授亨利·索恩。”
这个名字好像有人在塞罗山的甲板上扔下了一枚硬币,“叮当”一声,某种深远微妙的关系由此产生,两个近乎平行的世界产生了唯一的交集。
爱德华坐在椅子?上,正在大声抱怨,说请动亨利是多么不容易,顺便狠狠地质疑了一下亨利的这位学生。
“虽然我知道这个学校计算机系的学生确实烂得发指,但是…”爱德华不屑地嗤笑一声,搜肠刮肚挤出一个不算刻薄的说辞:“他找个女学生也未免太可笑了,二十来岁的女学生,能有多大本事?”
裴彻把笔放下,客气地提醒他,说:“您注意一点,上周人事资源部才找过您。”
爱德华不在意地耸耸肩,说:“我认真的,他的这个学生既不是在研究所工作,也不是在大学任教的。毕业之后就去工业界工作了,你敢相信吗?这就好比我现在开车去硅谷,随便拉了个格子间的程序员…”
他面对着办公室一侧的黑板,字迹密密麻麻,仔细看上几眼才能发现某个计算错误。白板擦不知道多久没换了,马克笔的笔迹并不能被完全擦除,留下一大片黑色的模糊痕迹。他皱眉,一边从头算起,一边说道?:“工业界?在硅谷工作?”
爱德华在办公桌前看资料,把打印纸翻得哗啦响:“你提醒我了,她都不在硅谷工作,还不如?我开车拉来的程序员呢。”
亨利在牛津大学任教过十多年,他理所当然地以为这位女士从前是在欧洲企业工作:“是英国人?”
爱德华继续摇头:“加拿大人,亨利在多伦多大学教书时候的学生。”
“我看亨利也是疯了。”爱德华平时确实不会?记得这些七零八碎的小事,但是他和艾萨克是多年好友,知道艾萨克是和哪个小姑娘一起死在了枪击案里,嗤笑一声,说:“全世界叫路易莎的能有多少人?随便碰到个就大发善心,怎么了,难道大学是中东难民收留营,叫穆罕默德的都能被顺利收养?”
裴彻站在黑板前,看着一长串复杂繁琐的公式,听见自己的声音突然响起,声线滞涩:“您说这位女士叫什么?”
“路易莎,姓谢。”
那枚硬币没有在泥水里闪烁,也没有去往遥远的海域。最后一个音节脱口而出,“咚”一声脆响,他低头时才发现硬币就落在甲板上。
黑板上的公式写到底部,等号被拖出一条长长的线。符号变量彼此穿插,漫长的论证和引用全部结束。仿佛是期刊论文写到最后一页,答案昭然若揭,他终于从满墙的数字符号里看出了点什么来。
十七世纪的启蒙运动赋予科学至高无上的神性,重新定义时间和空间的概念。
“人类的记忆以时间和空间为媒介,”写到这里已经算是那个年代的前卫思想,笔锋却一转,“而时间的本身就是媒介。”
他对这个描述产生过一瞬的好奇,但是表达含糊其辞,也不是某位巨匠的著作,所以并没有深究。
但是这个问题偶尔会?突兀地出现在脑海里,如?果把时间这个最重要?的定义标准看成?一种媒介,这段长度所横跨的两端可以被概括成什么?
太过于贵重,太过于不可替代,因为时间本身无法被概括。
“咚”
塞罗山的硬币穿透时间的媒介,纽带遥远的两端因此连结。
“咚”
感谢板块运动,感谢大陆漂移,分别的时间和空间被压缩又压缩,变成?薄薄一扇木门距离。
“咚”
两英尺外就是那位概括一切的女主角。
波士顿的月亮路灯,圣诞节傍晚的槲寄生和雪——整个故事说到底也只是关于她一个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平安夜快乐!!!!
裴彻:可能机器学习跟物理最大的关系是纠正word文档里的错误拼写。
谢宜珩:?给我撤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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