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7、和光同尘(拾伍)(1 / 2)
司马沣在朝上旧事重提,刘雪松是立下过军令状的,如今宴河已失,他提议皇帝改派他人,将刘雪松押回南州受审。
此时,万里云已来不及阻止他。
果然,在朝堂上杵了好几天的陆观出列,将刘雪松入伍以来所立战功条陈缕析,转过身去,逼视向司马沣,冷声问他:“刘将军至少保住了四座州城,上百万无辜百姓,现在仍在衢州搏命,陛下若此时派人问罪,又该换谁去?”
司马沣脸色铁青,求助地往后侧了侧身,却见万里云把头几乎贴进脖子里,其余南州一系的官员,个个都当没有看见,噤若寒蝉。
“我听说前几日司马大人提议让两位小司马大人上阵杀敌?”
司马沣梗着脖子:“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陆观打断他的长篇大论,转而向李宣奏请,准许司马家的两位年轻人从军。
下了朝,万里云满面急色地冲上来,拽住司马沣,咬牙道:“司马家早晚要玩完在你手上。”
司马沣两腮僵硬,犹自记恨朝上万里云一言不发,没帮他说半个字,现在才来放马后炮。
“坎达英就是一头狼,那是好惹的?你真以为军功是白捡回来的?”万里云才过完四十四岁的生辰,这几日让媳妇拔了不少白发,他脑仁心都被这位年幼时便玩在一起的好友给气得生疼,“你是不是觉得,时局动荡,任凭谁上了战场都能建功立业?”
司马沣没有答言,表情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陆观的身手不输给贴身保护天子的麒麟卫,你不打听打听,安定侯,掌管麟台的时候查抄过多少大员,多少人想杀他,明里暗里使绊子的,谁又真能杀得了他?你那两个子侄,每天大清早数着银票上街,斗鸡走狗的。这下好了,陆观把人要过去,他们要在军营里受了折腾,你家里,三房那几个亲戚,不找你撒泼打滚?”
司马沣皱起眉头:“他、他坐镇中军,不是都说休憩几日,他也要上前线。总不可能就盯着我家的那两个。”
“他没有手下?没有人会为了讨好他把你们司马家的两个往死里整?”
“他们俩姓司马!”
“那是镇北军,他们来认你南州的姓?”万里云气急败坏道,继而压低嗓音,往四下里看,拽起懵了的司马沣,相互搀扶着往宫门外走。
“那,那怎么办?”司马沣腿有些发软。万里云这一句把他吼醒了,皇帝才到南州时,确实一让再让,但那时是没有兵马,现在征南军回来了,陆观那个耀武扬威的派头,那日到司马沣府上时,万里云也在,幸而是万里云在,前脚人走了,司马沣后脚就缩在椅子里爬不起来,接连问万里云,陆观话里话外叫大家安心休养生息是什么意思。
万里云只是摇头,当时他见司马沣受了惊吓,第二天一早小厮来报,还说司马家的老爷受风寒,突发高烧,问他去不去看。
万里云自然是没去看,只把家里几个因为朝廷南迁下来而走门路得了一官半职的后辈都叫到跟前,叫他们不要仗着自己姓万,现在的南州,不是从前的南州天高皇帝远,叮嘱他们谨言慎行,如果有机会,能和京城下来的几个大姓交上朋友最好,不能就安分做事,谁要是在外面给家族抹黑,就从族谱上剔出去。万里云当家以来从未如此雷厉风行过,顿时万家上下都知道了,南州的风要变了。
至于要把女儿许给祁暄的妇人,则是万里云的长姐,也被叫到跟前,姐弟两个长谈一番,回去以后,祁暄的婚事也不了了之。
不到一日工夫,南州城内米行纷纷抑价,三五日间,南州居高不下的粮价就恢复到迁都前的水平。但各家米行仍限量购买,天不亮米行外就排满了人,过午之后,米行的伙计便无事可做。
散朝后,司马沣打发自家马车回去,坐万里云的马车回府。
万里云在车上看他神色委顿,似乎能够听得进去话了,这才苦口婆心跟他讲:“只要还在打仗,朝廷就要仰仗我们南州大族,打仗无非是兵和钱,现在缺的不是兵。”
司马沣抖着手倒出一杯茶来喝,茶杯跟茶壶碰撞出急促的一阵叮当声。他喝了一口茶下去,定住神,额头上浸出的冷汗浸得他的抬头纹愈发明显。
“不就是出钱,但钱不能让我们白出吧?”
万里云摇头,道:“这个关头,你越是计较,越是会竹篮打水。”
“难不成真白给他们?”
“刘雪松那点战功,陆观都肯在朝上为他求情,军令状也不是谁逼他立下的。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司马沣心里一片烦乱,感觉在抓瞎。
“说明他心里有一杆秤,账都记着呢。”万里云揣起手,不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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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陆观从宫里出来,同秦禹宁一路,在秦禹宁家中用过晚饭。太阳尚未落山,金色的霞光铺满整座小院。秦禹宁的夫人同女儿在院子里剥莲蓬,他女儿奉上小小一只水晶碗,碗里碧玉可爱的莲蓬子散发着清香。
陆观剥了一个吃,咬在嘴里,满嘴生津。
“今年天热,不过这也是最后一茬了,再要想吃得等明年去了。”秦禹宁含笑望着妻,他夫人低下头去,腮边染了一抹红,不胜娇羞。
陆观呆了一呆,耳朵突然一动。
“陆大人?”秦禹宁唤了一声,却见陆观突然起身,抓耳挠腮,接着大步朝门口走去,中途扭过头看秦禹宁,什么都没说,快步走到门后,侧脸写满了疑惑和不安。
陆观深吸一口气,站在门后,他听得很清楚了,有车轮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停在门外。
这一刻他似乎没想过,也许是什么人来拜访秦禹宁。
期待浮现在陆观的眼神里,他掌心冒汗,打开门闩。
正是天空归于暗沉前刻,红日将天色浸染得如醉,吵吵嚷嚷的一个声音在门外叫道:“我去敲,我去敲,侯爷你坐着。”
陆观心跳如雷,打开门,一个人影没留神门突然就开了,正要敲门的贺然一头扑进门内。
陆观径自让过贺然,他在马车前驻足,使劲扯直袍襟,抬手抹干净脸上本不存在的汗,嗓子眼里蔓出一股难耐的痒劲,张嘴,没发出半点声音。
“在不在这里啊?”宋虔之的声音在马车里响起,他打开车门,费劲地往外探出半个身子,嘴唇堪堪停在陆观的额前。
宋虔之眉心不易察觉地微微一拧,被陆观一把抱住了头。
宋虔之想笑又想哭,陆观的手指在他耳廓上留下滚烫的温度,宋虔之跟他对视了片刻,扑上去毫无章法地乱亲陆观的脸,两人互相抱着对方的头搓,把温热的脸颊贴在一起,向着对方侧过头,终于把嘴唇碰在了一起。
秦禹宁咳嗽一声。
宋虔之满面通红地跟陆观分开,小声说:“腿,腿疼,你等等。”宋虔之把车里一张小板凳放在车辕后面,另一条腿支撑着挪过去,他整个人才从车里完全出来。
陆观架起他的胳膊,把人横抱下来,抱过来也丝毫没有要放人下地的意思。
宋虔之双手抱着他的脖子,滚烫的鼻息喷在陆观的颈子里,男人身上熟悉的气味让宋虔之浑身发起热来,他实在太想念这个味道。但宋虔之还是压低嗓音在陆观的耳边说:“放我下来。”
陆观嘴角噙着笑,不听宋虔之的吩咐。
“……”宋虔之只有僵硬地让陆观抱着,招呼秦禹宁,“秦叔,我腿断了。”
秦禹宁竭力控制面部抽搐:“陆观告诉我了,别在门口,快进来。”
厨房再次腾起炊烟,秦禹宁的夫人亲自下厨,宋虔之跟贺然都饿得不行,风卷残云地吃起东西来,谁也顾不上谁。晚饭后大家顺理成章都在秦家住下来,宋虔之以为秦禹宁会给他们安排三间客房。
谁知道秦禹宁跑来说这是跟南州世族借来的宅子,客房还没收拾出来,家里也没有添置下人,给了两间房。
自然是贺然自己住,陆观和宋虔之住。
三人等到最后,轮番去洗澡,宋虔之的腿不方便,到了这里自然用不上贺然,泡在桶里洗,宋虔之背对陆观坐着,总觉得有些不自在,身体往水里缩。腿上绷带拆了,药膏糊得太久,一直包着的皮肤比别处都要苍白,白中带青。陆观沉默着给他搓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