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怒涛(肆)(1 / 2)
“至少我外祖父不会希望我面对尔等满口谎言,动摇国本的反贼逆臣无动于衷。”宋虔之喉中发出沙哑的声音,他双臂倏然折回,刀锋仍抵在李晔元颈中,面贴近到李晔元的眼前,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的家世便决定了我绝无可能袖手旁观。今日,你带着苻明懋胜,同样会铲除我周氏一门。”
“不会!”苻明懋慌张的脸从李晔元肩头现出,两名手下紧紧将他护住,苻明懋急得一脸油汗,快速地说,“周卿,当日本王许你的位子,依然作数!”
李晔元眉头一皱,脖子刺痛,刀刃虽入得不深,却也因为过于锋利割破了他的皮肉。
“逐星,还同他费什么话!”秦禹宁的声音传来。
宋虔之一手扣住李晔元的肩,将人转了个身,作肉盾树在身前,飞起一脚。
苻明懋的手下身手不弱,只是投鼠忌器,数次为了避开李晔元而不得不将手中剑改换刺来的方向,反而挨了宋虔之好几脚。
苻明懋慌张后退,一猫腰,抱着殿内一根大柱,躲藏起来。
柳平文“啊”了一声。
宋虔之回头一看,只见柳平文身边已无人在护,许瑞云被一名羽林卫缠住,分身乏术。
宋虔之一手拽住李晔元脖子后的袍领,令他陀螺一般头朝下,弯着腰,旋个不停。
两名保护苻明懋的手下不敢趋前。
苻明懋眼睁睁看着宋虔之把李晔元抓走,手下要追,被他制止住,一人脑门上挨了一巴掌:“管他死活!把那个小的给我杀了!”
两人提刀又要冲上去。
“笨蛋,现在还追什么?保护本王!”苻明懋气得胸中一痛,险些两眼一黑厥过去。
整个承元殿一片混乱,前后左右俱是羽林卫,分不清谁是谁的人。
“李宣!”血沫飞溅在宋虔之的脸上,他长睫闪动,紧握着刀的手被震得发酸,却一点不敢松劲。
“宋虔之,不要再执迷不悟,你姨母把我的女人扣在宫中,想做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李晔元双手紧紧抓住宋虔之的胳膊,手指的力道透过袍袖,像是一只啮齿动物将尖长的门牙死死钉入他的小臂。
宋虔之拼着力气,收紧胳膊。
李晔元脖子上有伤,伤口渗出更多血来。
“李晔元,你最好闭嘴,否则我的手不一定还听我的使唤。”宋虔之低沉地威胁道,“这些年你是怎么在里头和稀泥,做了什么亏心事,旁人或许不知,我掌管麟台,可是一清二楚。与黑狄的作战被拖这么久,白古游处处被掣肘,这里头有你的手笔,也有一些鼠目寸光的文官在里头搅合。你们神仙打架,带来的后果却是百姓遭殃,而今你更是明目张胆和苻明懋上了同一条贼船。”宋虔之声音压得极低,“内忧外患,不分轻重,君相争权,是我大楚万民的不幸。便是你今日身首异处,也不足以偿还这些年你为朝廷掌舵造下的命债。”
“哪个身居高位的人不是如此?如果不是深谙博弈之道,你外祖父也不能从朝中全身而退。坐在相位上的大臣,自古以来,有几个能落个好下场?我不过是未雨绸缪!宋虔之,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新帝仁慈,许你的太傅之位,必不会毁诺。我已是将死之人,只想安安稳稳颐养天年,你到苻明懋身边去,助他登上帝位,你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宋虔之瞳孔一缩,千钧一发之际,将李晔元从他人刀锋下抢出,反手甩出长刀。
偷袭的羽林卫哀叫一声,口齿溢血,被钉在身后墙上。
宋虔之从地上捡起另一把刀,回头看李宣。
他从李宣的眼睛里,看见自己满眼通红,脸上也沾满了血污。李宣眼睛瞪得极大,显然受了刺激,眉头不住颤动,他抬起双手想捧宋虔之的脸,又怯懦地缩回手,只呆呆看着他,上下唇分开,面上肌肉痉挛般抽动。
“别怕。”宋虔之温声道。
柳平文抓住李宣一条胳膊,安抚地拍他的肩膀。
“看来现在是不成了,我带你们先冲出去,等龙将军的人收拾残局,再找个时候宣读诏书。”
“什么诏书?”李晔元拼死一问,难以置信。
宋虔之没有理他,面无表情卸下了李晔元一条胳膊。
李晔元痛哼一声,晕了过去。
“吕临,营救左大人!”宋虔之高声道,抓住李晔元的领子把他扔开。
战得一声热汗的许瑞云一个漂亮的旋身,出现在柳平文右侧,与宋虔之一前一后,保护柳平文和李宣朝殿门旁撤。他们半蹲在棺椁一旁,以棺椁作掩体,快步撤退。
一阵纷乱的人声,宋虔之当先一步跨出去承元殿的门槛,倏然望见不远处一匹高头大马冲来。
马受惊直突突朝丹陛冲上来,士兵、羽林卫各自相斗,无暇分身。
飞扬的马尾上还挂着一支箭,马股流血不止,马上趴着一个人,紧紧抱着马脖子不敢松手,看上去已经被马的剧烈跳动甩得神志不清。
“许瑞云!”宋虔之一声大吼,张开双臂把正往外走的李宣和柳平文拦回去。
瞬息之间,马已冲上台阶,火热愤怒的鼻息喷溅在宋虔之脸上。
李宣怔怔地看着那头马扬起前蹄,马背上那人惨叫一声,脚从马磴中脱出,只剩下一条手臂被缰绳缠绕着,大半截身子飞甩出去。那人的脸因为疼痛而彻底扭曲,牙关紧咬,惨叫声钻进李宣的耳朵里,一时之间,他视野里一下子明灭闪烁,忽而黑暗,忽而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形。
“李宣!”
谁在叫他。
李宣眼睑激剧跳动,柳平文察觉他神色不对,只得拼尽全力抱住他的腰,把他朝一边拖。幸而许瑞云搭了把手,两人把李宣拖到一边,柳平文靠在门上,满背冷汗,嘴巴张着,眼睁睁看着发狂的马朝宋虔之扬起前蹄,惊叫声卡在他的喉咙里无法发出。
一把刀打着飞旋嗖嗖而来。
刹那之间,马的四蹄被高速飞旋而来的短刀齐刷刷切断,马身坠地,马脖向前扬起,发出撕心裂肺的痛苦嘶鸣,掩盖过马背上那人被拖在地上时发出的惨叫。
宋虔之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翻滚之中他甚至不能视物,心脏激跳得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他只知紧紧抱住来人的腰,随他在地上几圈翻滚。马砸下的方向并不是他方才站立之处。
蹲在房顶上的一个人站起身,双手自腰间拔出另一对儿双剑,发带在打斗中已经断裂,风撕扯着周先的长发,他自袖中摸出一根发带,利落地扎起马尾,飞身落地。
宋虔之长长吁出一口气,眉头深锁,紧紧抱住陆观的腰,在他发烫的胸膛上磨蹭脸颊,抬起头时,他看见陆观抬起了手。
陆观以指腹拭去宋虔之眼角渗出的一星泪光。
宋虔之深吸了口气,与陆观四目相对,继而吻了上去,他的唇用力地碾压面前这男人的嘴唇,虚悬的一颗心沉甸甸落了下来,四肢百骸都从虚脱之中重新充满力量。
宋虔之的唇离开陆观时,冷不防被陆观一只手按住了后脑,两人的唇舌再度交缠在一起,这个吻短暂却火热。
“好了。”宋虔之轻轻嗽了一声,将陆观推开一些。
宋虔之跑下台阶查看,马已经死了,马背上的人一臂已经断了,宋虔之用刀割断马缰,把人抱起来。
那人眉头紧蹙,面容扭曲,眼睛肿胀,浑身不时痉挛。
陆观见他无法说话,在他怀中摸出一封军报。
“镇北军的消息?”一股难言的不祥笼罩在宋虔之心上。按照计划,白古游不会立刻带兵北上,而是会借过境,在京城外盘桓,直到尘埃落定,新帝登基,以此威慑京中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
若有不测,则带兵进城,武力镇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