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剧变(拾玖)(2 / 2)
宋虔之呼吸滚烫,他松了手,蹲在台阶上,抱住头,额头紧紧抵在手掌之中,双肩不住抖动。
良久,宋虔之平静下来,还蹲着,斜仰起头看许瑞云,沙哑的声音问他:“我娘下车的时候说什么了吗?”
“没来得及说,侯府外面都是人,不过陆观在,出不了事。”许瑞云扯直领子,走过来,握住宋虔之的肩,安慰道,“你娘兴许就是跟你爹去告个别,这一出城,这辈子还能不能见得上面谁也说不清。他们是夫妻,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咱们天亮就要出城,你该去睡会。”许瑞云揣着一肚子的事儿,脸上未显露分毫,他认识宋虔之这么久,从未见过他如此沮丧。许瑞云心里也是忐忑,总感觉宋虔之知道了什么,只能强打起精神,尽量不让宋虔之看出门道来。
“睡不着,我把李宣哄去睡了。”宋虔之坐在台阶上,地面冰凉,他拍了拍身边,示意许瑞云过来坐。
许瑞云挨着宋虔之坐下,随口道:“柳平文睡了吗?”
“嗯。”宋虔之道,“我心里乱糟糟的,总觉得今晚要出事。”
许瑞云眼睫垂了一下,抬起头,遥遥透过栅栏望向天空,这是一个,无星无月的晚上,天幕冰冷黑暗,然而即使是再黑沉的夜晚,总有一些微光,不知从何而来。
“我看你娘今日的精神倒好。”
宋虔之不住抠手指,道:“我下狱前去看她,她病得厉害,今天同我讲了不少话……”
“别多想了,快去睡,天亮以后上路,这就好几天没法休息了,只有今晚能睡个舒服觉,我都巴不得现在就躺在床上。”许瑞云站起身,拍了拍袍子,长长的影子投在宋虔之身上,“要不是得跟吕临去弄几架煤渣车回来,陆大人在侯府那边盯着,不会有事。”
“我跟你们一块儿去。”宋虔之跟着起身,“反正我也睡不着。”
许瑞云连忙阻止他:“现在禁军满城在搜你,你还是别去了,回去睡觉。”
许瑞云一直把宋虔之送回房,才离开吕府。
宋虔之躺在床上,听见脚步声远去,睁开眼,屋子里黑的,窗上一层薄光,离卯时还有三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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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书房门口,宋慎言注意到书房门大开着,平日里守书房的随侍丁川儿慌慌忙忙往外跑,那小子跑得急,宋慎言向右移了一步,丁川儿一头栽在老爷怀里,吓得啊了一声,待看清是宋慎言,抚着胸口大口喘气。
宋慎言沉着脸:“做什么去?投胎啊?”
“夫人……夫人叫小的去搬两坛烈酒来。”
“两坛?”宋慎言愈发肯定周婉心是病糊涂了,让丁川儿换成旁的酒的话到嘴边又生生憋了回去,得,让他看看这女人要作什么妖。
宋慎言在书房外两三米处停下脚,恰恰能听见房里的人说话,从这儿看去,他心尖尖上宠着的卢氏也在书房里。今天晚上事事不顺,周婉心回来找麻烦,李峰祥死了,连卢氏也一改往日温顺,好奇心比任何时候都重,这要搁在平日里,卢氏断然不敢过来,一定是留在母亲那里捶肩揉脚。
卢氏的声音从屋里传出:“你今晚来找老爷做什么?”
宋慎言心头冷笑:周婉心是阴谋诡计里泡着长大的,前朝后宫,无事不通,这卢氏按在榻上做个小情儿不错,对上他这位夫人,纯属找没脸。
果然,周婉心懒得理她,话也不答。
卢氏声音陡然拔高,摔了什么东西,听上去像是瓷的。
宋慎言心头一紧,思忖着他那书房里,摆在门边上的是否有什么值钱货。
“你不就为着把我赶出这个家门吗?你也不用找老爷,这是我俩之间的事,有什么话你就对我说!”
宋慎言扶住额,他几乎能想象周婉心一定在翻看他书桌上的东西,甚至是把玩百宝阁上的小玩意,也懒得理这叫喳喳的女人。
就在这时,宋慎言意外地听见了周婉心说话,那嗓音太低,他不由得向前走了一步,又及时站住。再往前走,就会惊动了属于他的两个女人。
“我是来拿休书的。”
宋慎言看见卢氏后退了一步,她一只手抓着门框,手背用力到发青。
“没事你就先退下。”周婉心道。
卢氏匆促转过身来,通红的眼圈对上不远处的安定侯,顿时两行泪珠滚了下来,朝着宋慎言走了两步,双眸含泪地看他,却又避开他,快步跑开了。
一时间,宋慎言对这一招厌烦不已,没有如往常那样追上去安抚,而是深吸了口气,右手抚平前额毛躁的头发,大跨步进了书房。
里头周婉心正在看他桌上写的一篇字,宋慎言不无得意地念道:“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啊。”
周婉心没有接话,她放下那篇字,拈起砚台旁的墨石,细细虚起眼,看了会儿,头也未抬地说:“我给你研墨,写点东西。”
宋慎言心头一动,周婉心真要想要休书,犯不着再亲自来,就他那个狼崽子的儿,也会把周婉心护得滴水不漏。
几番思量,宋慎言想明白了,笑嘻嘻地朝周婉心温声道:“不是夫不帮你,实在是天威难测,夫闲赋在家多年,在朝中也说不上话,让夫上折子为星儿求情,还不如夫人你去向太后说几句。你们自家姐妹,不是比我说话管用得多吗?”
周婉心一愣,接着笑了起来,她笑得毫无芥蒂,眼角渗出泪雾来,忙用尾指拭去。
宋慎言过来握她的手。
周婉心立刻抽出手去,向后退了一步,道:“你在外头,不是听清了吗?否则何必在那里站着,地上有影子。”
宋慎言满面尴尬,走到桌后,看了周婉心一眼:“真的是要休书?”
“对。”周婉心几乎立刻回答。
宋慎言道:“那你研墨吧。”能惹得被皇帝丢进诏狱,周婉心给他生的小儿子怕是没法翻身了,留着也是无用。倒不如及早撇清关系,免得牵连到大儿子。宋慎言想通了,放松地靠在椅中,旁边仅仅亮着一盏灯,微弱的灯光下,周婉心一手牵着袖,以免袖口拖到墨中,双目垂在砚台里,静得出奇。
整个屋子里静得只能听到墨石盘旋的细腻声音。
他们是为什么,走到这一步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周婉心是……油尽灯枯之相。她的结局我想了好多个,都不妥,这是最后一个。一直在想她会怎么做。
明天有一个长章。
昨天有点事儿耽误了,索性都晚了就没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