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楼江月(拾贰)(1 / 2)
秘书省里众人吃着宋虔之从侯府带来的早饭,周先还在睡,宋虔之让人给他留了点,只夹了两枚水晶皮里透着粉的虾皇饺,让厨房盛出一碗小米粥,端进内堂去吃。
陆观跟着他。
宋虔之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
“宋大人去何处吃?”陆观坦坦荡荡。
“我看看前几次问话的记录。”
“我也去。”
宋虔之:“……”偏偏陆观是他的上司,赶也不好赶,只得由他。
宋虔之脑子里一直有个疑惑,又怕自己记错,翻出来书办誊录留档的那份证词,找到汪藻国第一次提审时的答话,边看宋虔之腮帮停下,想了想,问陆观:“腊月初三的下午,汪藻国和楼江月先去见了一位女子,再去的琵琶园,对吗?”
陆观嘴里在咀嚼,声音含糊不清:“什么?”
“你问话时我不是出去了一会儿,当时宫里来人传话,后来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在问秦明雪了。你看,你第一次问汪藻国,问他们出宫做什么,他说他陪楼江月去见一名女子,你又问他见的是谁,他说不知道女子的名字,只知道住址。这个住址在这儿。”
“是。”
“琵琶园的女子都是住在琵琶园,不可能还有别的居所。三品以上的官员,可以携琵琶园的歌舞姬出游,不过也要看女子们的意愿,没有外宿的规矩。这个住址,应当不是秦明雪的。”
陆观咽下嘴里的东西,想到如果住址不是秦明雪的,那就很可能在那天下午楼江月还见过一个人。
“后来我再问女子名姓时,他想起来是叫秦明雪。”陆观想起来了,“汪藻国第一次回答时说了谎。”
“他们都说过谎,就是不知道哪些真哪些假。汪藻国与许州,这两个人都在观望,他们想求生。”宋虔之稀里哗啦喝了一口粥,慢慢地品尝米香,少顷,他说,“汪藻国上有老下有小,肯定想活。想活就不该说出陈情书的事,更不该连欺君的事一起说出来,有这个意图都不行。不知道周先跟他说了什么,或者是承诺过什么。”
话声停了,宋虔之起身去关门,门外没人,其余人等都不在这个院落。
宋虔之边喝粥边同陆观讲:“汪藻国提陈情书之前,可能单独见过周先。”
陆观心里一震,没有立刻说话。宋虔之的语气对这个判断很确信,而陆观则是早已确认汪藻国在供出陈情书之前,有单独接触周先的机会。
“周先是皇上的人,麒麟卫的忠心毋庸置疑。他不希望这个事儿往宫里查,是不希望往嫔妃身上查,但许州提蒋梦的时候,周先无动于衷。蒋梦是太后的人,也就是说皇上的意思是,可以查太后,不能查嫔妃。”
“说下去。”
“这么早把汪藻国押到秘书省来或许是个错,周先在秘书省要私下接触他太容易了。要找个机会敲打一下汪藻国,让他知道,除非说实话否则不能脱罪。”宋虔之吃下第二只虾饺,埋头喝粥,抬头说,“我怎么觉得他好像豁出去了。”
“如果周先和他敲定的条件是帮他照顾家里老小。”
宋虔之与陆观四目相对,先是一愣,继而眉头一跳。
“有可能。汪藻国第一次被提审之前,已经万念俱灰,他还绝食,两天没吃东西。他已经觉得必死无疑,反正是个死,接连数日担惊受怕,汪大人想必已经将种种出路都想得一清二楚了。只要家小有所托付,让他说什么都可以。”
宋虔之理了理思路,继续分析:“汪藻国第一次的供词可信度最高。你看这里,书办记下了女子的住址之后,你问他楼江月在何处见到的那名相好的女子,他说在皇上御用的琵琶园,你又问了他一次女子的名姓,他才供出秦明雪的名字来。这里我一直没有想清楚,连章静居的人,不只是孟娘,和楼江月有点牵扯的女子都知道有个秦明雪,与楼江月时常见面,兴许是相好。这个事情,汪藻国会不会也知道?他要是知道秦明雪,那初三的下午,他们未必真的去见过秦明雪。”
陆观已经喝完了粥。
宋虔之瞄到他的空碗,问:“要不要再吃一点?”
“等会再去盛。”陆观说,“汪藻国第一次回答我时,没有想过我会问什么,也没有任何准备,在刑部被定罪他没有想过到了秘书省还有被提审的机会,以为自己死定了,都是因为秘书省向来只进不出。”
宋虔之当没有听懂陆观的揶揄。
“他给的这个住址,要去查。秦明雪也要查。”
宋虔之嗯了声,道:“这是一定,汪藻国说和楼江月一起在秦明雪那里用茶的事,未必可信,这个好查,去琵琶园问问就知道了。之后,要查这个住址,是否真有一名女子,如果有,那天下午他们可能是见过这名女子。等刑部验毒的结果出来,就知道楼江月是不是和林疏桐喝过同一种茶,还要等周先送到琵琶园去的养生茶出查验结论,要是只有林疏桐的茶有毒,且和楼江月脏器里的是同一种,两人喝的是同一种给女子美容养颜清喉润肺的养生茶,又是同一种毒,这就有些太巧了。”
“林疏桐的身份要查。”陆观突然说。
宋虔之没想到陆观现在会想到这儿,林疏桐的身份里可能隐藏着她为什么被杀的信息。他犹豫片刻,还是说:“陆大人有所不知,琵琶园既是皇上御用的歌舞班子,也是监视京中三品以上大员的眼睛。”说到这里,就不必再说下去。
陆观眼神一动,略点头。
“什么时候去见秦明雪?”
这就想到一块儿去了。
“吃了早饭就去。”宋虔之喝完最后一口粥,陆观主动自觉地拿过他的碗,一手一个碗地出去盛粥,还给宋虔之又弄来两个虾饺。
“你吃一个吧。”宋虔之忍痛割爱道,眼巴巴望着自己筷子上夹给陆观的虾饺。
陆观将一根筷子插进宋虔之分开的筷子之间,往下一推,虾饺稳稳当当掉进自己碗里,当着宋虔之的面,吃得香甜,还说了一声不错。
宋虔之如遭雷击。
去他奶奶的,当然不错,简直是人间美味好吗!师傅是从大楚南地近海的一个县请来的,家里二百多年都是靠做虾饺这一门手艺过活……
他的虾饺啊,少吃这一口,宋虔之心窝子好痛。
陆观:“???”
宋虔之面部扭曲了一下,小口小口吃了最后一个虾饺,把粥喝完。
陆观起身:“走吧。”
“走什么走。”宋虔之哭笑不得,示意陆观去把脸洗了。经过一夜未经修正的陆观此刻形容邋遢,脸上还有点出油,惨不忍睹。
“去问案又不是去招妓。”陆观满不在乎。
宋虔之嘴角抽搐,叫人打水进来,亲手给陆观拧了帕子,递过去。
陆观却将下巴一抬。
算了算了。
宋虔之马马虎虎给陆观擦了擦脸,束发他是做不来的,叫了个书办进来帮忙。书办进来看见陆观那个彻夜没有收拾过的样子,就知道怎么回事,没说什么过来帮陆观梳头。
从林疏桐出事以后,琵琶园闭门谢客,上午歌舞姬们都没起床,一个宫里派下来的嬷嬷,穿金戴银,看得出身份贵重,过来接待两位秘书省的长官。
显然嬷嬷认识宋虔之,恭恭敬敬地问了小侯爷的安,权且当做没看见陆观。
宋虔之将陆观往前一让,说:“这是新上任的秘书监。”
“大人好。”嬷嬷稍欠了欠身,并未正眼看陆观。
“今日我是来见一位姑娘,叫秦明雪。还有最近一个月琵琶园弹唱时的打赏单子拿来我看看。”
“小侯爷欲往何处看?”嬷嬷问。
“去林疏桐的房间,左右那里现在没有人。不用惊扰别的姑娘,让秦明雪过来就是。”
宋虔之跟陆观先去林疏桐的房间等,这里不像迎春园里楼江月的房间上了封条,而是收拾得整齐干净,桌上插的梅花花瓣鲜嫩挂着水珠。
宋虔之把梅花抽出来看了一眼下面的断口,重新插好。
“今天才插的花。”
陆观在看屋内书架。
“这位林疏桐才气不小,写过好几首诗,在贵女夫人们之中传得很热。”宋虔之摇头叹气,“可惜了。傅云颖最会跳胡旋舞,长得也好,可惜。”
陆观将架子上的书拿下来,一本一本地翻。
书不多,一共八本,都是女儿闺房中看的一些识字读本,一本先帝时女诗人金容的七言,一本琴谱。宋虔之拿起那本琴谱,随手翻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