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楼江月(贰)(1 / 2)
两个婢女一个捧着铜盆,一个捧着茶,入内来,捧茶的婢女将两盏热茶从漆盘里取出,分别放在桌上,风情万种地抬眼看一眼陆观。
陆观眼观鼻、鼻观心,神色凝重,显得心里有事。
婢女微微一笑,不怎么介意,起身娇滴滴地向内室走去。
捧铜盆的婢女跟过去了。
陆观这才抬起眼,目光随两名婢女的身影追过去。内室与外间以纱帘隔开,成万上亿只蝴蝶随着纱帘被捞起,翻飞扑朔。
“今儿侯爷这么晚,不知道用过晚膳了没有?”
从陆观坐的地方,恰能看见宋虔之已脱了上衣站在那儿,不能看见他整个身体,婢女走过去把铜盆放在木架上。
陆观微不可见地往后稍挪了半寸,这几乎是情不自禁的动作。
宋虔之浑身只一条近乎透明的衬裤,腰窄臀翘地站在那儿,与常年习武的陆观不同,他皮肤白腻光滑。婢女手里一条雪白棉巾子为他擦身,他便随意站在那儿,棉巾顺着脖颈往下,他抬起头,这时,侧过了脸来。
陆观连忙移开视线。
“老太太今日精神可好些了?”宋虔之嘴角挂笑,那个陆观,一脸吓鬼的冷漠,到了这里,不也暗地里东看西看。宋虔之轻轻闭眼,听见婢女回话。
“好多了。”
另一个女声哼了一声,拧起另一条帕子为宋虔之擦脸,不高兴地说:“借着老太太生病,那起子小人天天到侯府来,以为侯爷这就会把他们接进来么?少爷您再不管管,人家都要骑到您头上来了。”
宋虔之不以为然地伸手在铜盆里洗洗手,抬手,婢女便为他擦净。
“我管什么,轮不到我来管,瞻星,你嘴这么碎,我打发你去母亲身边伺候好不好?”
瞻星红着脸扭过身去,在水里来回荡两下帕子,拧干搭在盆边。
“少爷尽是捉弄我,打发就打发了,到时候我看谁会后悔。”
宋虔之笑了起来,低头凑近瞻星,深吸一口气,抬头时笑道:“桂花?前几日给你买的香粉怎么不用上?”
“她怎么好用,二姑娘千求万求地让大少爷给她买了,喜欢得跟什么似的,逢人就说大少爷在天香居给她买了京城最时兴的香粉。要让她闻出来少爷身边的婢女也在用,是要气死她吗?”
“什么大少爷!”瞻星脸色一变,往外间一瞥,收了声。
宋虔之不以为意地笑笑,匆匆拿衣服穿上,出外从一口上锁的大木箱中取出两本叠在一起足有一尺厚的案卷,放到桌上,吩咐婢女去让厨房准备点心汤羹。
宋虔之多点了一盏灯过来。
屋里只听见陆观翻动案卷的声音,宋虔之都已经仔细看过,就在旁边陪坐着,这时才得了空把皇帝急诏回来任命的秘书监大人打量仔细。
先前宋虔之对陆观只有一个印象,高大英俊。在大楚男子里,宋虔之的个子已经不算矮,陆观比他还高出一个头,肤色有些深,浑身上下,两手两腿都充满了壮汉一般的力量感。最让宋虔之诧异的是,这位陆大人的脸上,有一块新结痂的血疤,在侧脸上,深红颜色,像是生生剜下了一块皮肉。
掌管秘书省四年,宋虔之拷问过的犯人自己都记不大清。
这块血疤,落在宋虔之的眼里,再熟悉不过。大楚有两类犯人,会在脸上刺字,一是参与党争,罪不至死发配出去的;二是与妇人通奸。后者无论男女,皆要在侧脸刺一个“姦”字。
如果宋虔之记得不错,大楚刑名一科已有三十多年没有处置过党争涉事的官员。眼前这人显然没有三十岁,看上去也就是二十五六的年纪。
短短时间,陆观已翻完一卷,他皱起了眉,朝宋虔之问:“这是另一个案子?”
宋虔之揣着手,眉毛扬了扬。
“看就是。”
第二卷写的是另一个名字:林疏桐。身份是歌舞姬,被发现毒杀在自己的房间,刑部调查后抓了与她住同一间房的另一名舞姬。
“刑部的汪克汪大人认为,这是因为林疏桐被选定在元宵节时入宫为陛下献舞,与她同房的另一名舞姬姿容也很出众,却沦为伴舞,于是心生嫉妒,在林疏桐每日要喝的养生茶中投了毒。”
陆观显然并不认同:“她们住在同一间房,又是同行,一旦林疏桐出事,她就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他手指快速翻过案卷,近乎一目十行,视线在每一页仅仅停留一瞬,“还抓了一个人?”
“是,刑部找到常与林疏桐来往的男子询问,其中这个李通,在林疏桐被害当日急着出城,还带着细软和五百两银子,像是要出远门。也被扣下了。经查,林疏桐不在的时候,李通与这名舞姬也有来往。于是刑部以情杀结了案,认定是舞姬与李通合谋毒害了林疏桐。”宋虔之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既然刑部已经结案,我们还要查什么?”陆观这才看向宋虔之。
宋虔之笑道:“这两桩案子都已结案,楼江月那案子,抓了翰林学士汪藻国,这个案子抓了个舞姬和李通。大人进宫不曾见过皇上?”
陆观眼神定了定。
“见过了。”
“想必皇上的圣意已向大人传达得很清楚了?”
陆观似乎在犹豫,缓了缓才道:“皇上没有细说,只是让我查清楚楼江月被害的真相。”话说到这儿,陆观顿了顿。
宋虔之:“大人要是有顾虑,不必对我详说。”
陆观细细端详了宋虔之片刻,手指在桌上敲来敲去,引得宋虔之也在看他的手。那是一只握惯了刀剑的手,手指比寻常人修长有力,虎口看上去皮肤粗糙。
“楼江月是民间词人,声名远播,常常出没于花街柳巷,不曾娶妻,一年有一多半的日子都睡在妓院。但他才高八斗,深得文人推崇,这点小癖好从不为人所耻。如今京城里不少官员都蓄养官妓……”陆观没有再提皇上说了什么。
“楼江月是一介布衣,没有那个地位也没有那个财力养妓。”宋虔之道。
“他身无一官半职,写出的词却千金难求。”
宋虔之摆了摆手。
陆观没有再说下去。
两人俱皆对着灯发了会呆。
陆观发现宋虔之意味深长地在看他,问:“看什么?”
“恕我冒昧,陆观兄,你多大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