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现(2 / 2)
自此永不能忘。外间如何传闻他一清二楚,说什么他记得那赠他臂搁的女子手的样子、记得她的声音,这些都没错,可这些记忆连他自己都知道太过飘渺不可靠,根本不能拿来判定今人是否为故人。
然而那个在十里亭外向他奉上礼物的侍女的模样,他却绝不会忘记。
哪怕过了八年,哪怕从前的豆蔻少女如今已然长成一个成年女子,他也绝对不会认错。
一瞬间,他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只是目光片刻不离地盯着那个越走越远的身影,不受控制地追了上去。
那宫女似乎十分焦急,脚步生风一般。他们一开始就隔得太远,待他发了一下呆之后就离得更远,眼下为了不把人跟丢,他不得不加快了步子,几乎是跑地穿行在这片刻前还让他拘谨不知所措的后宫重地。
幸好他们走的这一条路十分偏僻,一路过去居然没有被人撞见。他只能道一句苍天庇佑。
奔上了一座汉白玉拱桥,眼看那女子就在不远处,他却忽然被人拦腰抱住。
“将军,将军!可追上您了!您这是要害死奴才啊!”那为他引路的宦侍一双手牢牢抱住他,语带哭腔,“您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您一个外臣在这里横冲直撞的,要是碰上了哪位娘娘奴才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他被那哭喊惊醒,恍然惊觉自己目前的处境,有心不管不顾地追上去,使劲挣扎了一下立刻牵动背上的伤口。疼痛让他混乱的理智归位,也让他迈出去的步子颓然地落了回去。
“将军,将军……您可怜可怜奴才吧!”那宦侍哭丧着脸。
这么一耽搁,那窈窕的身影已经转过一个弯,再寻不见了。他深吸口气,转头看着宦侍:“是我莽撞,累中贵人②受惊了。”
“不不,是奴才不好!奴才不该留您一人在那里!”那宦侍忙不迭道,“您行行好,今日奴才失职之事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不然若让人知道我在为您引路的时候居然跑去别的地方,说不得便是一顿重罚啊!”
他看着那张哀求的脸微微一笑:“这话该是我拜托中贵人才是。我适才莽撞胡为,还请中贵人替我保守秘密。”
那宦侍见二人达成共识,一脸喜色:“自然,自然。奴才不会说出去的,也请将军不要说出去。就当方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可好?”
他颔首,然后状似无意地问起:“方才那名宫人,中贵人可识得?”见他疑惑,补充道,“就是走在我前面那个。”
“哦,那位啊……脸奴才没瞧清,只是看那衣着,是一千石女官服,”神色变得恭敬,“最少也是品秩正一品的娘娘殿内的高位宫人。”
“正一品以上么?”他低语,忽然又问道,“我看这条路上不见人烟,十分偏僻,她又走得十分匆忙,这里难道是去往哪宫的近路?”
见那宦侍几分警觉的目光,他怔了怔,然后笑着解释:“我只是好奇,中贵人若不愿告知便罢了。”
那宦侍想了想,估摸着是考虑到毕竟目前是合作隐瞒秘密的盟友,太不近人情了也不好,遂答道:“这条路两旁少植树木,是以夏日最是炎热,少有人愿意走这里。不过从这里去往长秋宫却是最近,若有紧急的差事,宫人们大多会选条路。”
长秋宫。
他默念这三个字,神色变得幽深莫测。
那天晚上江楚城与薛宁澜约在了城东的庭芳楼见面。
她坐在院中的凉亭内弹琴,他立在她身后仔细审视着她。
这是个冒牌货。
他打从一开始就知道,顺着她的安排跳进这个圈套无非是想顺藤摸瓜找出幕后的主使。本以为只是谁得知了当年的事情、打算以此来拉拢钳制他,如今他却忽然觉得事情也许没有那么简单。
一曲毕。干净纤细的十指停在琴弦上。
“你有心事?”薛宁澜语气平静,仔细听却能察觉出里面的淡淡柔情。
纵然心中通透,江楚城也不得不承认,无论从哪个方向看,这都是一个伪装得几乎完美的冒牌货。
“怎么这么问?”他微笑。
“方才我弹着琴,错了三个音你都没有指出来。”语气中有一丝抱怨,“你虽然总说自己音律不通,但也不至不通到这个地步。”
见他不说话,她目光深深地看着他:“今日你进宫了。是因为拒婚之事又被陛下责骂了么?
“如果因为我……你知道的孟皋,我本就是一个死了一半的人,原本是打算要为先夫守身一世的。能再遇到你,我已经很满足了。我们并不需要相守在一起,我……”
“又说这种傻话。”他打断她,“我上次跟你说过的你都忘记了?我说过我会解决好这些事情,你不用担心。”
伸手摸摸她的脸,他眼中满是柔情:“我是一个男人,你是我心悦的女子。我承诺给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她眼中隐有泪意,唇畔却扬起一个笑容。
他目光看向别处,随口问道:“对了,当初替你给我送来臂搁的那名侍女,去了哪里?”
她低头抹泪:“我不是说过了么?她岁数大了,我便放她回乡下嫁人了。”
“哪个乡下?”
“不记得了……”她想了想,“她跟我提过,不过时间过得太久,我也记不清了。你问这个干嘛?”
“不干嘛。”他道,“只是觉得她是这么多年来我对你最直接的一个印象,有点想见见她。”
她想了想:“那等今年年底的时候,我让她带着家人一起来煜都拜年,到时候你便可以见她了,可好?”
凑近了一点,她第一次主动牵住他的手:“今年我们一起过年,拥炉赏雪、对酒吟诗,可好?”
“好。不能更好了。”他反握住她的手,笑意深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