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扑空(2 / 2)
音书轻步玲珑,已上前福身,作势要邀侍双侍梅同去。侍梅鼓胀着?腮,不愿挪动,还是明珠睇着?眼稍劝,“去吧,这里离千凤居也不远,我就在这里等你们。去吧,啊,一会儿身上的?包可痒得死人,我这里也不要你们伺候。”二人到底见?她眼色,到底同音书离去。室内落月啼鹃,只剩明珠与周晚棠二人。明珠拿不定她打的?什么主意,只含笑周旋了半/烛/香/功夫,只见她仍是个半真半假的?周到,又不似有其他举动,心内也着?实?摸不准。
直到春莺捉裙入了厅上,当着?明珠的面儿俯身贴耳地与周晚棠嘀咕两句,稍刻周晚棠转过来抱歉地笑一笑,“我出去同这丫鬟说几句话儿就来,你且先?坐着?。可别慌着?回去啊,我一会儿还有事儿要请教你呢。”
这一去,金池琼苑就剩下明珠一人。她果然是不着?急走,将那盏端起来凑到鼻翼下嗅一嗅,虽未有异,可周晚棠方才那个失望的?眼神却一直沉在她心底,便誓要留在这里捉出个端倪来。
那厢春莺秉一盏八角美人宫灯,引着?周晚棠,且行且说:“音书带着那两个丫头回了院子,姑娘你说巧不巧,偏就撞见?了如?意,这会子正在廊下吵呢,一时半会且得在那里绊住脚。咱们家大少爷已经到了,秋雁正带着?他往敬月阁去,就怕明珠先行走了,可怎么好?”
一色蛙鸣三十里,伴着周晚棠一副轻柔的?嗓子,“她走不了,这药吃下去,全身瘫软无力,必定是这会儿发作,她可哪来的力气走啊?未必爬回去?”
她自觉万事妥帖,只等着?秋雁带了那周家大郎到敬月阁,再领着?宋知濯前去捉奸。谁料天总有不测风云。明珠不但没喝那茶,先?等来的亦不是周家大郎,反是宋知书。
这厢,宋知书进门时,只见明珠独一人在椅上干坐着?,倏而歪嘴一笑,带着些病恹之色,“大嫂,大晚上的?你在这里坐着?干什么?”
万想不到来人是他,明珠睁圆了眼,拔座起身往他身后探一探,见?无人跟从,更有些警惕地连退几步,“你怎么在这里?”
“呵……,”宋知书往周遭富丽堂皇的?墙面瞧一瞧,“我问大嫂呢大嫂反来问我,我是路过,见?大嫂一个人在这里坐着?,便进来问问。”
骤然一瞬,明珠脑子里拐来拐去地便以为他是与周晚棠有何勾结。他进一步,她便踉跄着?退一步,“是周晚棠让你来的?”
“什么周晚棠?”宋知书笑询着,少顷,面色急滑下去,端得十分正经,“是周晚棠叫你到这里来的?”
“你别在我面前装,”她挑起下巴,是一种带着小小骄傲的倔强,“我可不惧你们,那茶我并没有喝!宋知书,不管周晚棠许给你什么好处、是要叫你对我做什么,你都仔细着?掂量掂量些!”
看似莫名其妙几句话儿,宋知书却一霎便懂了,大步流星跨过来。唬得明珠四首急张,却见不知何时门窗紧闭,又心知外头无人。只把一个身子缩紧了,闭紧了眼胡乱恐吓,“你别过来!我我我告诉你,如?今老爷可疼我了,你要敢对我做什么,我告诉老爷,看他打不死你的?!”
一缕沉香擦过,明珠缓缓掀开一个眼皮,见?宋知书已经跨到案边查看着?那只盏,“这茶水里头是加了点儿不干净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明珠松缓下来。
“大嫂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他旋身过来,浪荡的笑意又重新在面上挂起,“我先?从府里进来,碰见周家大公子,他朝我搭讪两句,说是周晚棠叫了他到这边厅上来等。本也没什么,可方才我路过,见?大嫂独在这里,思来想去,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大嫂想想,她叫个男人到这里来,又往你的?茶水里下药,会是何用心?”
茫茫一片轻霭在明珠眼中聚拢,稍时又散开。宋知书晓得她是懂了,相视一笑,“快回去吧大嫂,这里现在就是个是非地。”
明眸一转,明珠轻抿的唇松开,“你为什么要帮我?”
他轻狂地笑着?,带着怅然与嗟叹,“我为什么就不能帮你?你我无冤无仇,不过是说几句话的?事儿,举手之劳而已。况且……,况且大嫂还是快走吧,否则过一会儿你就是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
一半没缘由的话掐入腹中后,明珠到底诚然致谢,二人便相继离去。
未几时,瑶台月冷,蛙住虫歇,一个气势汹汹的队伍含恨而来。周晚棠带着四五丫鬟秉灯,明晃晃的?跃萤火匆匆扫着淡雅梳妆,浅薄夏裙,簇拥着宋知濯葱蔚青苍的?身姿。
黑履上嵌的?两颗翠玉频繁相错着?,为这恼人的?夏夜平添凉夜。陡然,这步子停在了离烛影摇曳的敬月阁一丈远处,响起他暗哑闷沉的?声音,无情无欲的冷,“你记着,这是头一遭,也是最后一遭。”
月华照着他的?极其冷硬的?面色,周晚棠听懂了他话里的?深意,强作镇定,“爷是怀疑我的?丫鬟说话儿冤枉明珠?秋雁,你听着,这种话儿可乱说不得,你到底瞧见了什么,这会子一五一十说清楚了,倘若有半点儿虚诳,我就是头一个不饶你!”
十色群衫中错出来秋雁,面含苦色地陈表着,“我没有说假话儿啊爷,头先领着?大公子进府来,我让他自进敬月阁去等着?,我便先去请我们姑娘,走到半路,想着不好将大公子一人留在厅上,便随便打发了个丫鬟去请姑娘,我自原路折回去。谁知过来,才靠近门里,就听见、就听见一点儿‘动静’,透过门缝一瞧,就是颜姨娘与公子在里头……,我也不晓得怎么姨娘会在里头,慌得我不知怎么好,只得忙回去同我们姑娘说。”
言讫,她退至一边,灯笼照着周晚棠嵌珍珠的?粉缎鞋朝那双黑靴挨进一步,“爷,我大哥做出这种事儿,也叫我没脸,我原想着顾念兄妹之情,私下里赶来止住这等脏事儿。可想想,明珠与别个不同,到底还是交给爷决断的好。”
星河明朗,二人的呈诵比夜下花间里的?虫鸣更加闹腾,喧阗入宋知濯耳廓,就令他想起那副画儿、更多的?画儿,明珠魅惑人心的?身姿被细描在其中,承载着?一个男人满腹的相思与欲/望。他当然知道那些都不能是真的?,但他自私到极致的占有欲不能容忍她被任何人以这样下流的?方式惦记着?,大概是因为这亵渎了一个只庇护他的?神明。
他还是那句话儿,平稳的?音调渗出寒意,“这是头一遭,也是最后一遭。”
之后,他率先?跨出步子,悬在门前的?手略顿一瞬,就将两扇棂心门猛推开,横贯满室的?是骤然肃杀之气,搅乱了一片宁静。梭巡一眼,屋内只有锦罽繁杂,其他的?都很简单,简单的?几副案椅与四壁紧闭的窗,简单的?没有一个多余的?人,除开乍惊乍喜的?周家大公子。
那周家公子挂着?奴颜媚骨之笑,腆着?一副大肚急迎过来,“哎呀呀原来是妹夫来了!说起来竟有好些时不见?。今儿我来,原想是去拜见?拜见?妹夫的?,可妹妹却说妹夫公务繁忙,不知几时才回府,你瞧,这不是让我碰着了?妹夫快坐,我正有一肚子的?话儿要跟你说!”
恍见?满室空空如?以,那周晚棠也略慌了神,忙朝秋雁瞧去。秋雁更是慌乱不迭,一双眼将屋里各个角落都细扫一遍,错出身来,“大公子,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话音一落,便暗被周晚棠射来一记警告的?眼神,除开几个丫鬟,却是谁也没留心。
那周公子把脸挂下来,反训她一语,“你倒还有脸问?让我在这里等,一等便是这么一晌,也忒没规矩了些!”言着?,望向宋知濯,身形脸色巨变,垂肩含笑,好不巴结,“真是给妹夫添麻烦了,我家里这些丫头没规矩,跟着?陪过来,恐怕没少嚷得妹夫耳根子不清净。来来来,妹夫快请坐,咱们正好说说话儿,我还没好好谢过妹夫呢,上回放官的?事儿还多亏了妹夫。”
宋知濯寒碜碜的?眼已凝了些轻慢的颜色,朝周晚棠意味深长地望一眼后,便相笑辞去,“我就不坐了,还有些公务没完事儿,还得先?回书房里头去。周公子难得来一趟,请多坐会儿,改日咱们再聚,先?告辞。”
言讫自去,叫那周公子面上略微有些挂不住,便将呆滞着?的?周晚棠怨怼一番,“我们周家就教出个你这样的女儿?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我在这里等这么久,不见?一个丫鬟来招呼一下,连茶也没有一盏。敢情你如?今攀上高枝儿了,就将满府里的?人、连我这个大哥也不放在眼里了?你不是说要拿什么银子给我?快些拿来,我懒得在这里看你的?脸色!”
波暖尘香,好夏绵绵,谁都没料到分明是万事周全,却捕了这一场“空”。音书等人心内想着怎样应对宋知濯的?问责,个个儿吓得脑门上浮起一片薄汗。唯有周晚棠一个身子似浸在冰雪之中,止不住细碎地发颤——她想起宋知濯那双冷粼粼的大眼,便心知此劫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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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唐·徐铉《正初答钟郎中见?招》
作者有话要说:等待明珠反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