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第 111 章(1 / 2)
周天子听人传信女儿已在雒邑城外,大为震惊,姬幽刚死这个时候屈颂回来这不是什么好事,尤其听人来报公主身后有上万的晋国武士,如此声威,周国百官无不骇然。
“公主可有何诉求?”
下官回报:“公主说,她欲见天子一面,恳请天子准允。”
她带着万名晋军前来,名为探亲实为威胁,晋国武力之盛绝非周国、郑国这样的小国可拟,那如同过家家的一场战事里,天子从没有向晋国求助过,即便晋军当时有千里之遥,但只要求助了,姬幽很有可能不必死。屈颂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她来问罪于父亲的。
可是明知如此,天子依旧不得不见。天子在殿内踱步了几个来回,最终,他别过眼,一抬袖:“准。”
“诺。”
烛火坍灭,大团的阴翳朝着天子笔挺而立的修长身影砸了下来,天子的脊背仿佛被砸得弯曲,他负起了手,闭目静候着。
他极力克制着自己,努力使保持平和的心情,但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时候他根本已无法再做到平静!
损失的是他的儿子,无论姬幽身体里流淌着谁的血,但他毕竟是他养大,一手带大的。他从小便是九个儿子当中最听话的那一个,沉默、用功、勤勉,无论他说什么话,姬幽从来不违逆,他就是太乖巧了,乖巧得让天子一点不相信他像自己,是自己所出。
可是这种乖巧,却无形之中给了天子另一个讯息——他这是在引咎。他心里清楚,这才屡屡媚上。
猜忌的形成不是一日两日,而是日复一日。二十多年来天子没有一刻停止过那种猜忌,终于,忌恨的火苗澎湃高涨,他最后还是动了手。
很快他所全副身心信赖的五子就会在没有任何异议的环境下登上自己的这个位置,一些都会重新步入正轨。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天子却并没有如释重负之感。
甚至在夜里,他开始不停地做梦,梦到九子年幼时也如同世间所有的天真稚子,软糯憨甜,要父王抱抱,他躺在自己的膝上乖驯地望着处理奏呈的自己,毫不打扰,想出声又不敢,又黑又大的眼珠乌溜溜如凝漆纹丝不动。他开始梦到,九子长大之后面对他的偏颇之时的无数次的沉默和欲言又止,他甚至开始梦到人死之后所抵达的那个世界,那里没有光,黑魆魆的到处都是厉鬼魍魉的嘶喊咆哮,九子浑身血淋淋的,身上拖着长达数丈的手腕粗的链,乱发之下,一张昔日英俊而干净的面目却是七窍流血……
为什么,他竟开始有几分后悔。
他不是自己的儿子,就算他是那个大宗师的儿子,他明明有更好的办法可以处理这件事。
他可以把他发落到百越去,发落到东海去,发落到任何别的地方去,他明明可以有很多的选择,为什么他一时被嫉恨和怒火冲昏了头脑?
天子原本静立的身体开始了颤抖。
“父王。”
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天子一阵怔忪,背向身后的手瞬间便松弛了下来,天子猛然回头,面前所立的却不是想象之中的九子,而是唯一的女儿。天子望着屈颂那张平静而疏离的脸,心沉入了谷底,不复起来。
“莲儿,”天子克制着自己,挤出一丝和善的笑容,“莲儿嫁去晋国一切可还好?”
屈颂淡淡地道:“还好,莲儿来看看父王。”
天子摆了摆手,走向自己的座位,于沉香木漆绘蟠龙纹座屏前撩开裳服袍角落座,又笑了一下,“父王这里极好,听说那晋侯甚为迷恋你?长庚是重情之人,这点上父王也可放心。”
屈颂看了天子半晌默不作声,天子为自己斟茶,才发觉茶壶已空,已倒不出什么,略微露出尴尬神色,又装作平静地拾起了简牍,屈颂提起脚往前迈了一步,目光直视周天子:“我来这路上,竟没有见到雒邑城中百姓有一个人为九哥服丧。我心里很清楚,天子脚下百姓,如果没有天子的首肯,是不得戴孝的。我想,九哥一生雅正谦和,深受百姓爱戴,他身亡不至于没有一人肯为之祭奠,毕竟入城之前,我在青偃也见到为九哥送行的十里长街。”
天子抬起了目光,“你想说什么?”
屈颂语气平静:“我想说,是父王吧。父王不让他们祭奠九哥。”
天子露出了隐怒之色:“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莲儿知道,周国王宫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屈颂失望无比,“是天子猜忌九公子,天子不信九公子为己所出。”
“够了!”
天子怒而起,一脚踹飞了笔架。
笔墨四散,简牍也摊了一地。
屈颂的神色却显得很淡定:“父王害怕了。但其实你并不知道,也许九哥不稀罕天子之位,也许你把心里的猜忌告诉他,他会自甘离去呢。为什么,父王一定容不得他?”
为什么,为什么。失去了姬九之后,天子又何尝没有问过自己为什么?可是他是天子,他不能后悔!
天子的呼吸渐渐浊重了起来,胸膛不住地激烈起伏,怒视屈颂。
屈颂又上前了一步:“青偃大营的兵马足够完成一次偷袭,为将者不会不知道游斗下去耗尽粮草自取灭亡,而拼死一战尤有一搏之力,未必全军覆没的道理,之所以九哥陪着郑国耗下去,是因为他一直以来都相信,父王你答应了的话一定会做到,你派去的兵马一定会赶到青偃峡。”
“不要再说了!”
天子双目赤红犹如充血,他愤怒地看向屈颂,再也忍不住,就要踏上前一步钳住屈颂的细颈,但屈颂的身后三名昆仑奴犹如鬼魅般窜了出来,护在屈颂的身前,不许天子靠近。
而屈颂的背后,周宫的守备也一个个拔剑出鞘挺身而上。
天子与屈颂瞬间形成了一个对峙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