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监狱常客(1 / 2)
“五分之三是红针刺下的缱绻心事,剩下五分之二,是边疆战场上徒手斗血蝎的惨烈。”---《双思烬》判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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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半鉴镇的禁忌,也就是传闻里那个虚影路人,是在十年前的夏至日离开的。
距当今神爵四年,已经过去了整整九年零八个月。
二月半春寒料峭,城郊古道野梅次第放,大概是从了城内的花期。一时有暗香横路,满城霜姿傲影---除却一处名为三荒疃的监狱。
半鉴镇西南郊区的三荒疃,占地十亩,整整十亩都是隆起的高地,想从平地到高地,需要攀爬斜靠的长竹梯,若是稍有不慎,爬一半掉下去,骨折不成问题。
这开阔荒地上不长花草,也不讨鸟蝶的喜欢,只有单调的焦黑与褐黄,黑色是矩形石砌建筑物的颜色,黄色是荒地沙垄的颜色。每每狂风骤起时,黄沙蔽日,天昏地暗,矩形建筑物内则会响起一片铁链挣动的声音,掺杂着飘忽的怪叫。
这是活人发出的声音,不是鬼。
这扁平的石砌建筑,正是长安城规模最大的平民监狱,因所处地域被称为三荒狱。
它完全不同于关押朝庭□□的诏狱,此处收押的罪犯出身低贱,来自不同城镇,大多是有势无权的地痞流氓,和疯癫人等,暴躁不服管,见人如疯狗。
疯狂到什么地步?坊间流传过一种说法,说是半鉴和周围城镇的母亲们训熊孩子,有两套屡试不爽的方法,其一,说“不听话就把你送到三荒狱借住几月”,其二,说“不听话晚上白生来抓你”,孩子听了这两句保准服帖。
嗯,蹲三荒狱和见白生,“活见鬼”的不二之选,你值得拥有。
这监狱占地一亩,高五米,为田字格布局,分为四个监区,两条对角线构成的十字叉恰指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此乃修筑监狱的人有意为之,寓意是让四个监区对应四方天神,以圣力镇压凶恶,辟邪偃灾。所以,监狱四个顶角处分别放置着四座神兽雕像,庄严神圣,面朝苍穹。
四个监区是彼此隔离的,像四个贴角放置的铁皮箱,空出一条十字通道供狱卒和探监的人走动。不过这里几乎没有人探监,一个月总共来五个已是最高访客纪录。但令人惊奇的,是最低记录始终没有跌到过零,再怎么着也有一个,雷打不动。
外界不相信,只有狱卒们知道,这“一人”的底线,自始自终都是同一个人维持着。
今天这位常客又来了,还是这个时间,狱卒早已认得他的行装。
来人黑发披散不束,偕同额前松散的额发在冬末寒流中翻飞,背脊挺直,翩翩素衣之下隐约可见清瘦骨像。
这一身浓重脱俗的书卷气,再加之以清峭俊美的颜貌,可谓是风姿卓绝,比寒梅还要冷艳上几分。
可是他今天举了一把鲜艳刺目的花伞,看着好生怪异。
伞面上是大红色的稠枝山茶---也就是开成一片的那种,被鲜绿色环绕簇拥着,两种颜色混在一块儿给人以在变幻浮动的错觉,对眼球造成了伤害。
画伞的人原意大概是想表现百花竞放的春景,表现生机勃勃的主题,可惜脑子和审美有点问题。
狱卒在他离大铁门十步远的地方就打开了门,铁锁上挂的钥匙哐啷作响,淹没细碎雨声。
梅相路一边疾走,一边将一把伞面花里胡哨的竹伞收拢,盯了片刻,随后手臂一扬,将纸伞抛掷向十米开外的一个雨水坑,扑通一声,溅起一圈浑水。
由于造纸的局限,纸伞在那时可是精贵的东西,不是想买就能买的,一般都是用到报废才舍得丢。这样的举动看在眼里,让狱卒们的心里拔凉。
他们在心里喊着:喂,那可是几百个铜板啊!几十顿牢饭啊!
然而狱卒什么也说不了,只是让道,毕恭毕敬地迎请他进门,其中一个跟在他身边,踏上通往北监区的路。
“公子,你何苦把伞扔了,待会儿你怎么回去?”狱卒目睹了扔伞的全过程,又见梅相路身上干燥,非常好奇,“这伞又没坏,可以挡雨,扔了岂不是可惜。”
“太难看了,”梅相路嫌弃地摇了摇头,“我忍了它一路。”
“不好看,又何必买下它呢?”
“我是半路遇雨,慌不择路,”梅相路一脚踹开左前方的囚徒扔来的石块,石块蹦到路中间,惹得那囚徒高声咒骂,“这边儿荒凉,就一家伞铺,卖的还都是姑娘伞,你说我怎么办。”
“这样啊……”狱卒想起那大红配大绿的伞,觉得情有可原。
走到十字路中心的时候,各方的噪音透过钢条汇到一起,嘶吼狂笑哭声骂声应有尽有,经久不绝。
“有人来啦!”
“又是他!”
梅相路莞尔:“他们这么吵,你们忍的了么?”
“忍不了也得忍,靠这个吃饭,总不能动手打他们,要罚钱的。”狱卒拿出一串钥匙,一眼挑出北监区大门的钥匙,握在手心。
“我倒是很想打啊,”梅相路在一旁静候着狱卒打开三重门锁,伫立在沸反盈天的疯狂里,自成一片清凉地,“我每次去,有个人就冲我胡言乱语,内容非常不堪,你无法想象。”
“你朋友旁边的?”狱卒多见不怪,一点儿不惊讶。
“不,斜对面的,一个疯子。”梅相路料到待会儿会听到什么,闭眼按压起后颈的软骨。
“哈,他说些什么?让我开开眼。”
两人的话音在四面金属和密不透风的石壁间不断反射,你一言我一句,显得空灵寂寞。“算了,”梅相路苦涩地笑了一下,“有点过于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