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二十一(1 / 2)
工部都水清吏司灯火通明。
四十张算盘分四排摆开,陇西道、洛南道、河南道、鲁州道四道监察御史均至,身后各自堆了一摞一人多高的沿河州县水文纪录。
都水清吏司的河防科及算房人手已然不够,已从户部刑部抽调。
工部许尚书带着谢寒蝉到都水清吏司时,各部已验算近半,沿河土方河流降水均已出明细,代为主持验算事务的是户部尚书,见他回来了,将手中厚厚的水文册交给他。
“有劳计相。”
户部度支、刑部比部两司,专司天下财支核复,这还是头一次接触水文精算,虽是隔行如隔山,但一理通而万法通,经连日验算,各地水量储存、土方开凿、河防耗费均有了详细。如今,四十人分坐堂中,各人手边账册均已勾对完成。
谢瑾看着女儿来了,眉头一皱,刚要说话,却被顶头上司拦住。
“一起看山川图。”
巨幅的山川地理图展开在侧,其上标注密密麻麻,是各处山川高低,河流宽广,坝体,水库,河防工事,物资囤积处,以及山岩石质。
清河之害,中原苦之久。清河水量变化极巨,经流处,高原土质疏松,下游亦无连通之大湖,河床高悬,泥沙淤积。
要治水,先治沙。谢老大人带着谢寒蝉在陇西郡、会宁郡、平凉郡三处,细细筛过沿河土壤,泥沙沉腻细致,极易耕种,因而河畔人群聚集。入海处,河心处,有沙洲暗丘,河道难行。欲要植树固沙,却发现高山之上躲着无地的苦人,沿河之处均是有钱的富户——穷占川,富占水,老话不会错。
夏季雨大风急,山上无有树木固沙,泥沙入河,清河不清。一旦决堤,清河夺海口,泛泾河、津河,赤地千里,无有生人。
四十本账册排在谢瑾面前,面前摊开两册,是清河最主要的两条支流,位于上游的孟江、金沙河,也是清河最凶险最大的两条支流。
孟江和金沙河的上段均不在大秦真正控制的地界,而在陇西道西北,关外党羌所属,而党羌为茆御人附庸,素与大秦不睦。
谢瑾拿起册本,只觉如有千斤之重。
“老尚书当年去过这里。”
工部尚书拿起细木棒,指向孟江与清河交汇处。
“再有两日,霍震骁的大军,就要到这里了。”
谢瑾叹了口气。他想起老父亲说的话,记得自己在澜沧江上指着白蛮王庭首领对峙,坚决阻止她截流澜沧之事。
“以水代兵,伤天害理。我谢家修水,是要造福大秦子弟,不是让你截流下游用的。”
“你白蛮的人是人,黑蛮便不是?”
白蛮的首领让人绑了他扔到棚子里。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黑蛮挑衅大秦国威,谢大人何必起丈夫之仁。黑蛮中自有国主一脉之地供水不截,我白蛮也会出面救济,不用你操心。”
黑蛮叛军不过五六个月便败了,败在千里大旱。
他看了眼女儿,在女儿的眼中看到一片平和。
谢瑾拿起账册,交给女儿。
“你来算。”
在场众人,这是唯一一个真的去过两江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跟着谢老大人,取过水样、试过石质的人。
那时她不过七八岁。
谢寒蝉想起祖父,六七十岁的年纪了,在清河边尝泥土,敲石岩,绘地形,一连半月宿在河边。
她走到最前面,相对地放着最长的两张算盘的桌子中央,这是户部搬来的,为核总之用。
“请念。”
谢瑾与老尚书均翻开账册,红笔为入,黑笔为出,增减同报,变化为记。
“永茂二十二年……”
“下游水纹,记以白鹤石梁,石鱼眼高……”
“合金沙河,积其深广,得算二千一百三十尺……湍缓不同,盈余可补,计九百二十尺,以丈计方,补石三千……雨量筒得算积水高三寸一钱……”
一心二用却能心无旁骛,这是谢寒蝉从小就有的本事。双手翻飞,细白柔长的手指飞一样拨珠进位。度支和比部来的都是行家,先还有不屑之意,此时见谢寒蝉飞归法用起来不假思索,斤两互换不用念诀,便知是行家。待到真正打起来双手算盘,一进一增,一出一减,两边核验之下,一月的水量变化及石方测算便可平,均是站了起来。
便是这一手功夫,在两司当个主事,那都已经是绰绰有余。立在堂中来友情压阵的户部尚书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