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十八(2 / 2)
裴韵哆哆嗦嗦窝在谢寒蝉的茶轩中,不过隔了一条澜沧江,洛都居然能冷到这个地步。想她白蛮王庭所在,四季如春,常年用不着狐皮虎裘。谢寒蝉友情赠送柳家舅舅出品陶制火炉一个,供她夜间回使馆驱寒。
“你倒是不怕冷……”
谢寒蝉当然不怕,她身上这红锦面白狐狸毛内里的披风防寒保暖得很,加上贴心丫鬟红缃给她塞了个拿棉花包的严严实实的铜制怀炉,那是半点都不怕冷的。
既然下了雪,谢寒蝉便停了课,带着族学的小丫头们出去打雪仗。霍南玉身手矫健,领着自己这边几个人大杀四方,结果冲的太猛,双拳难敌四手,被对面的同窗们合力打败,极不服气要报仇,被谢寒蝉拉回来,分别将人丢给红缃红缨去料理干净。
这女孩子在她这里几年,性子日益放开,在外人面前仍旧羞涩,到了熟人面前,却是全无忌惮。一路和红缨叽叽喳喳,表示刚刚自己应该直捣黄龙将对面领头的丫头先拿下。
谢寒蝉想了想,和裴韵商量。
“我看小郡主是个练武的材料,不好在我这里耽误。可否帮我问问,金刀卫中有没有年龄大了,想找个安稳行当,例如说,我们族学武教习的?”
裴韵十分鄙夷的将她望着:“你从哪里看出来这丫头是个练武的材料?”
“从她家哥哥。”
“……你哥哥也不差,我怎么没见你是个练武的奇才?”
谢寒蝉气定神闲:“我有两个哥哥。”
“……”
裴韵摸了摸自己下巴,眼珠子转了转,忽然福至心灵:“你对人家哥哥到底怎么想的?”
谢寒蝉笑了笑。
她能怎么想。
“你现在可是公认了这代女学的领军人物,普普通通嫁人也就算了,那可是肃王府。要是真嫁进去,难道你还能跟从前一样的意愿,要走遍天下,推广谢氏女子族学这种教化方式?”
谢寒蝉奇道,我怎么就成了领军人物?
裴韵嫌弃她道,别学中原男人说话。
“四仪馆那个小令史,一口一口的矢口否认,官腔打得一套一套的,拖拖拖就是不让我把人带走,不然我早回去了,还在这里挨冻。你可别在这里装大猫,就那天庆典上那个场面,谁看不出来啊!”
外面早就议论纷纷了。
徽山书房建院庆典上,谢氏女子领众人吟诵族学自训,这是老一辈认定的女学头领人物。只谢寒蝉还在这里仿若无事发生一般,装什么大尾巴狼。
“我不是女学中人。”
谢寒蝉如是说。
裴韵语塞。
确实,谢寒蝉不是女学中人。她一直所愿,也不过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多建几座如族学这样,能收容平民女子早点入学,能在传统教习外,增设工商农事的学堂罢了。
“女学怎么了?”裴韵不忿,“我也上的女学啊。”
她在官学混了好几年,曾是有名的混世魔女。
“没什么不好。”谢寒蝉递给她烤得熟透的番薯,“当初女学设立时,农商工事,山川地理都是有开设的。只是……”
只是开起来容易,教起来难。肯学的,能学的,一代不过几个人,逐渐,仍旧以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礼仪规矩为主,虽亦学四书五经,要习君子六艺,可到底,女孩子十六七岁嫁人,生子,耽于家务,能学精着,太少了。
择一事,专一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何等之难。
她三四岁起,由祖父亲传,学画山川,学计量土方,学屋梁建造,谢老大人一身的本领,若他不是大儒,此等工匠之师,又有谁多看两眼?
父亲谢瑾,长于治河,澜沧水务便是在父亲手上建起来,十几年海清河晏,两岸太平,因此才能年纪轻轻力压众人,就工部侍郎之职,掌天下营造。真以为他爹是靠脸立于朝堂吗?也太小看天家了。
而这世道对女子,本就是苛刻的。就算是文穆皇后,贤静太后,于社稷有大功绩,少不得也有人说是牝鸡司晨。女人能相夫教子,吟些风花雪月,做些红袖添香的事情便好了,治国理政,打仗领兵,自有男子上前。男人们这么想,这么要求夫人子女,逐渐地,女学就变了。女学考榜一出,各家的太太夫人仿佛选媳妇的标准就这么定了,一个个相看起来,比才艺,比样貌。因此才有前几日那一出。
老人家们看不惯眼下风气,有心整治,想要立个典范,她知道,她明白,她亦能体会其中苦心。
可是,她无意于以身领军,开疆拓土,那不是她的志向,这样的事情,亦不是靠一个人,几个人的能力,便能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