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31章(2 / 2)
赵伯霈放下筷子,赌气道:“我才没说胡话……”凌熠往他嘴里塞了一个刚剥好的鸡蛋,说道:“行,等把下面村里的西祁兵处理完了就走。”
赵伯霈原本插科打诨的玩笑话这么被人实打实地听进去了,他顿时也觉得不好意思。想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脑袋上一个“赵”姓就足以让他一人一马也得挑起家国来。凌熠不一样,他是替异姓卖命,想不干就不干。赵伯霈对他所言不知可否,老老实实地闭嘴吃饭。
凌熠见他不说话,轻笑了一声,坐在一边看他吃饭,他垂下眼睛掩盖住了眼底一晃而过的失望。他可能是因为天赋神力的缘故,有些令人难受的事理也比常人明白得早,于是常人那些天真烂漫的岁月在他这里被早早剥夺了,就像一个身体还没长开的孩童,灵魂却被残忍地撕扯成了大人的模样,疼痛且怪异。无论是他小时候预感到爹娘会在亲生的弟弟和捡来的自己之间选择前者也好,还是如今隐隐觉得赵伯霈心里没有什么比得上家国大业也罢,都让他觉得无奈又疼痛。或许所谓慧极必伤大约不过如此。
他看着赵伯霈出了神,他放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也好,把凌鸢放走也好,都是源于他心里清楚未来燕楚之间必然有一战,而赵伯霈绝不会在家国面前选择他,于是他只好做了放弃一切的准备,让他不要在未来的选择中为难。就算是赵伯霈这点心思他早就清楚,但他骤然感觉到了,还是觉得心疼得厉害。
赵伯霈看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空洞,问道:“你脸色不太好,怎么了?”
凌熠回过神来,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可能是这段时间太累了”,说着他站起来,“这样,我先去看看齐田那边的情况。”
赵伯霈没忘了眼下还有劲敌在侧,点点头放他走了。
凌熠出了帅帐才轻轻呼出一口压得他五脏六腑都疼的气,才朝着齐田那边走了。
齐田此刻正打算去屈远那里商量加固工事的事宜,一出门就和凌熠打了个照面,齐田忍不住嘲讽道:“呦,大忙人终于有空了?”
凌熠:“是啊,没人一大清早叫我听急报睡得真是好。”
齐田:“……”他以往习惯性地早上去把凌熠拎起来把每日份的大小事情都灌进他耳朵里,前些日子凌熠没日没夜守着王爷他不好打扰,好不容易王爷醒了,没想到凌熠竟然直接睡在了王爷那,他怎么有没敢大清早去把王爷一并吵醒。凌熠这些日子皮也没干,还反倒讽刺起他来了。
凌熠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行了,赶紧走,让典宁等急了就不好了。”说完就背着手溜达远了,齐田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已经乐得快能哼出小曲来,和前些天那个躺在床上一言不合就要驾鹤西去的将死之人完全不是同一个。所以其实病入膏肓就是装出来当借口离京养老的吧!但眼下凌熠官复原职又成了他的顶头上司,骂不能骂,大不能打,实在是憋屈得很。
齐田兀自愤愤不平了半晌才跟上凌熠,一同去了屈远那里。
屈远见两人来了,把羊皮地图打开,将一处用朱砂笔勾出的区域指给凌熠看,“相爷请看,这一块地方就是我们这些天观测到的西祁兵可能潜入的地方。”
凌熠仔细瞧了地图上勾画出的轮廓,骤然觉得有些熟悉,虽然他离开爹娘已经有十数年,但是从小长大的地方却是始终忘不掉的,他皱了皱眉问道:“你们就看着他们在眼皮子地下潜入了自己的地盘?”
屈远无端有种被看扁的感觉,连忙解释道:“他们不是明目张胆来的,他们乔装成本地人、往来商贩或是借路此处的行人,我们的大部分兵力都在燕东一带,还有一部分在和北契对峙,这里边防审查确实有些疏漏……”
凌熠从地图上挪开视线,双臂抱在胸前又问道:“这里树木繁茂,再加上天气也算干燥,一把火就能解决。”
屈远叹了口气,无奈道:“此法我们并非不曾考虑过,但这一带有几个村落,住得都是我燕国百姓啊。”
凌熠挑眉:“赵伯霈不让放火?”
屈远点头道:“嗯,几百条人命啊,岂能说杀就杀。”
凌熠不知可否,“如今可还有他法?”
屈远叹了口气,随后摇了摇头,凌熠伸手揉了揉眉心,觉得此事真是不好办。他向来觉得战场刀剑无眼,有人死伤在所难免,哪怕是伤及无辜也怪不得他这手持利剑的,要怪就怪那些生杀予夺大权在手的去吧。但若是这些人里有养育自己十数年的人,就另当别论了。纵然那两人和他临走时尚在襁褓之中的幼弟与他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他也不能不考虑凌鸢……他要当真一把火烧下去,以后如何同凌鸢交代?
屈远抬头,问道:“相爷可有什么高见?”
凌熠恍惚之后迅速回神,冲屈远摇了摇头,“这是个死局,自古忠义难两全,若要江山万里就少不得血肉奠基,要是为了仁义,那就别想着抵御外敌、开疆扩土之事了。”
赵伯霈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谁说忠义两全不行?本王偏要两全。”
凌熠被他这突然出现惊了一下,也不知道这半残废是怎么从床上蹦跶下来的,不过看着气色还算可以,也就由他去了,到底是个闲不住的。他笑道:“哦?王爷有何指教?”
赵伯霈绕道案后坐下,说道:“没什么高招,直接打,向来我十二铁骑也不至于怵他西祁。”
凌熠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了一句“不行”,赵伯霈和屈远被他突然拔高的音调的震了一下,凌熠微微皱起眉头,“别说你有伤在身,就算你是个全须全尾的,也免不了投鼠忌器。若是原本硬碰硬的胜算能对半分,现在的胜算怕是连两成都不够。”
赵伯霈不能否认他的话,刚想说写什么,凌熠却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况且,西祁军务向来是贺进王爷在亲自打理,那人四国夜宴上我见过一次,是个极有城府之人,他敢明目张胆地把军队带到你们眼皮子底下,就不怕正面冲突。”
赵伯霈原本打算殊死一搏,哪怕胜算不多,哪怕可能马革裹尸,但是如今有凌熠在侧,他身体里那根顶天立地的脊梁猛不防地无故软了几分,他想在四海平之日还能配他的小妖精一起看看那些没有走过的风景。他心里暗自感叹,果然美人乃是英雄冢啊。
四人面面相觑,谁也给不出个对策,气氛诡异地安静了下来。凌熠正想着要不要找个说辞把这事推一推,从长计议,反正当初西祁从天元山处偷袭不成,燕云十二骑又防守及时得当,现在两方僵持不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一时之间也不会有变故。
还没等凌熠话到嘴边,变故说来就来,一个传令兵在帐外求见,赵伯霈把人招呼进来,以为就是寻常的军情,但万万没想到那人身后跟着一个京城来的密使,他手里端着的俨然是一道圣旨卷轴。
赵伯霈和屈远见势就要跪,那密使懂事得很,早听闻王爷身负重伤眼下怕是刚刚能走动,赶紧扶住他,半真半假地说道:“陛下有命,说王爷不必在意这些小节,安心休养。”
赵伯霈谢了恩,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念完圣旨,最后双手接过了卷轴。
凌熠在一边听到了内容,心里警铃大作,这赵伯景竟然哎外敌在前时召赵伯霈回京?可当真是难得一见的奇闻,大战在即,召主帅回京,再加上赵伯霈身份特殊,难免让人多想,这是要犒劳,还是……打算让他大权旁落?
赵伯霈甚少提及他那高高在上的王兄,因此凌熠对赵伯景几乎没有了解。说来这两兄弟从小在一起的时间就少得可怜,以后更是一个在京城,一个在边关,每年除了述职时例行回一趟骊阳,而且仅仅就凌熠在骊阳短暂到访的几日也不见这两兄弟有多亲密,倒还不如他和屈远这表弟亲。
凌熠怎么想都觉得别扭,他尝过将在外而京城众人还在不遗余力地算计、猜忌他的滋味,于是就更加不愿意让赵伯霈亲自尝一遍个中滋味。
可国事如家事,他到底只是个外人不好插一脚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