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青山(1 / 2)
齐璟笑他:“你胡念诗文的时候少了?还好意思在这说旁人酸牙不应景。”
秦洵狡黠地眨眨眼:“是吗?那你说说,我都胡念过些什么诗文?”
齐璟当真仔细思忖了半晌,不知想起了什么,面色忽然泛起红晕,低低道了一句:“胡闹!”
秦洵戏谑:“你这还没说呢,自己就先脸红了,胡闹?胡闹什么,你是想到什么了这么害羞,说出来帮我回忆回忆呀!”
他明知故问,齐璟脸红更甚,羞恼地别过头不看他,秦洵放肆大笑。
秦洵六岁那年刚入御书馆,好奇一墙之隔的公主贵女念书的女苑与他们念书的子苑有何不同,便去偷听过一次,回来之后涨着兴奋的小脸扑到齐璟身上,挨挨蹭蹭扯他袖子不让他看书,硬要叫他先听自己说话。
七岁的小齐璟好脾气地放下书揉揉他头顶,无奈道:“你说。”
“好哥哥,我今天去女苑了,听到她们在念书,是我们没念过的,你想不想知道念的什么?”
“念的什么?”
“叫《桃夭》,讲学的先生说吟的是嫁娶之事,你听过吗,要不要我念给你听?”
齐璟自然是听过,不过看他扑闪着一双秋水蓝眸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模样,便顺着他道:“我没听过,阿洵给我念一念?”
秦洵装模作样地学大人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大声念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他顿住。
齐璟忍笑:“你不会是忘了后句吧?”
秦洵一双大眼眨了几眨,忽弯起月牙状的弧度,扯紧了他袖子凑到他耳边:“齐璟长大,娶我回家!”
齐璟小脸噌地红透:“不记得后句也莫要自己胡添乱念!”
“你都说你没听过,怎么知道我是乱念,我念的后句就是这样的!”
“没听过我也知道不会是这句!”
秦洵承认:“好吧,我胡念了,可我念的意思是差不多的呀!”
齐璟难得上当:“哪里差不多了,原句分明是‘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你还说你没念过,你就是想要我念给你听。”秦洵得逞,挨紧他在软席坐下,“可是原句与我念的意思差不多呀,都是在说娶回家。”
“阿洵胡闹!”
“你脸红了!”
“我没有!”
“你有!你为什么脸红,你肯定想娶我了!”
“秦洵!”
回想一番幼年情景,秦洵笑得直不起腰来,干脆坐在船头支起一膝,抬手扯了两下齐璟衣袖,坦白道:“其实那时我并没有忘了原句,只是忽然兴起,想逗你一逗,谁知道你那么害羞!”
“小小年纪一肚子坏水,你也就敢跟我胡闹。”
水色缥碧,远山含黛,客舟枕碧流而行,青峦徐徐来,秦洵惬意地眯起眼享受带着清凉水气的轻风:“我再给你念一念别的好不好?”他顿了顿,笑着唤,“小夫君?”
“小夫君”这么个称呼,正是秦洵以擅自改动的《桃夭》逗齐璟娶他过后新添的叫法,可惜他的小夫君对此反应太过剧烈,每每都要羞恼轻斥,秦洵那时年幼,也摸不准他只是羞还是真不喜欢,不敢多放肆,偶尔叫上几回。
彼时他们俩都还是孩童,秦洵依赖黏人也到不了情爱的程度,大多是被宠坏的孩子常见的占有欲和争宠心思作祟,觉得齐璟一贯待自己极好,他想要齐璟一直待自己好、只待自己这样好,想在齐璟心中任何旁人都比不上自己跟他最好,于是变着法想从齐璟那讨得与旁人比起来,能显得更亲近的称谓举止。
他其实还有些懵懂嫁娶与夫君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被夫君娶回家后便是从此很亲近地一起过日子了,他高兴地想他跟齐璟一直都是很亲近地一起过日子,不过先生说男子弱冠成年娶亲,齐璟现在还不能做自己夫君,那便姑且唤齐璟小夫君好了!
如今分桃之礼已行,往后再唤夫君,由不得齐璟不认账。
齐璟故作云淡风轻状:“你我都将要及冠的年纪了,还添这‘小’字作甚。”他借水面清风吹退脸上热度,“不是说给我念诗,这回又要胡念什么?”
“哪能胡念,给你念个应景的!你听好,”秦洵照幼年那时一般,装模作样清了清嗓子,朝着山光水色,拖长笑音:“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齐璟闻弦歌而知雅意,刚刚消退的红晕又爬回脸上,他垂眸,不出意外与方才还面朝山水吟诗的少年对上眸子。
少年屈起一膝坐在船头,双手在身后两侧撑着船板,后仰着上半身,仰头笑意盈眸地看他,乌发柔润,红白轻裳,新荔粲容,等齐璟回过神时,早已不自觉同他一道扬唇弯眼,含起温柔笑意。
“又在胡念诗文。”齐璟低笑。
秦洵刚要顺势撒娇,讨他往自己头上摸一把,身后突兀闯入一声不和谐的挑衅:“子非青山,焉知青山如是?”
秦洵头都懒得回,不假思索接话:“子非吾,焉知吾不知青山如是?”
“非鱼之争,各持其理,二位莫要逞口舌之辩伤了同窗和气。”意料之外接话的是楚慎行的声音,他接紧了秦洵刚落的话音,没让一脸不服的出声之人来得及回嘴。
同窗?秦洵坐直身子回头望去。
一路行舟,水桨声混合船客私语,他与齐璟本就独二人在船头与众人有距,说话时皆把握在互相听得着的音量,没叫旁人听去,方才他吟诗时抬朗了声,不免也被后头船篷敞口处的几个船客听着。
出声的便是坐在楚慎行对面那个。
此前秦洵怕齐璟又醋,自上船后便始终背对船篷,死活没朝楚慎行那方分去一眼,这会儿瞧过去,见他对面那人果是同窗,这不就是平州学馆那个歪嘴。
“歪……兄台,幸会。”秦洵差点脱口而出“歪嘴”,忙刹住话头改口。
歪嘴冷哼一声,扭头不理会他。
秦洵依旧笑眯眯的,不尴尬也不再理会歪嘴,抓住齐璟的胳膊借力站了起来。
齐璟在他抓上来一瞬回抓住他手腕,使了点力顺势提了他一把,问道:“平州学馆的同窗?”
秦洵恢复仅两人听见的音量:“是啊,就是我之前同你提的那个,爱在课上挖鼻孔的歪嘴。”
齐璟不赞同地摇摇头:“莫要戏称他人,失礼。”
“放心,我不往外头叫的,你没听我刚刚叫他‘兄台’啊,跟你不就嘴上没遮拦些。谁让我不晓得他姓甚名谁,总得让我在心里给他个合适的称呼吧。”秦洵掸着衣摆。
“同窗六年,你竟不知人姓名?”
“为什么要知他姓名,他有你好看吗?”
他理直气壮得叫齐璟语塞,生生将话的对象换了个人:“你那位楚姓旧同窗倒是个明事理的性子。”
秦洵忍笑:“人家叫楚慎行,你老这么长串地叫他,自己念得不烦啊?”
自一年多前风波过后,齐璟一提起楚慎行都很倔强地称其“你那位楚姓旧同窗”,起初秦洵以为他是不清楚楚慎行姓名,给他念叨了几回,他越念叨齐璟越固执,他这才觉出齐璟是闷了醋。
齐璟不理他。
“你别不出声啊,那不说这个也行,你说说我刚刚念的诗你喜不喜欢?”秦洵扯着他衣袖直晃,“喜不喜欢?啊?应个声啊,齐青山,你倒是应我一应啊!”
“应你应你。”齐璟拍拍他的手,示意他站在船头当心。
半晌,齐璟忽问了句似是无关的话:“你当真觉得我丹青尚可?”秦洵夸自己男人从不吝啬:“当然,你一手杳然丹青,长安城谁人不晓、谁不称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