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消毒（2 / 2）
他的爹是个杀人犯。
他的娘不是他亲娘。
而他亲娘，是个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扫把星。
那时的他还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出这种差错？明明他爹娶的是他娘，为什么他却成了别人的儿子？
后来，看到他爹偷偷帮刘寡妇修屋?送吃食，一次又一次后，他渐渐明白了。
他恨他爹，恨他的背叛，更恨他闷死了他娘。
他也?恨刘寡妇，恨她勾引有妇之夫，想好了只要她敢嫁进?他们家，他就让她好看！
可他最恨的还是自己，他明知道谁害死了娘，却没办法帮她报仇，那毕竟是他爹，他再怎么恨，也?做不到杀了他。
刘寡妇最终也?没嫁过来，不是他破坏的，而是他爹不肯娶，甚至后来，他爹直接跟刘寡妇断了联系。
少?了依靠，刘寡妇的日子越来越难，他冷眼看着她被人欺负，最初是痛快的，可渐渐的，他发现事情好像并不像他想的那样。
他撞见过不止一次邻村的光棍钻进她房里。
他听到过不止一次她压抑的哭声。
他想起了她妈还在时，年少无知的他也?曾跟着其他人一起说过刘寡妇的坏话，他妈却说，刘寡妇是个可怜人，以后不准再那么说她。
他妈并不恨刘寡妇，说明并不是刘寡妇勾引了他爹。
所以错的人……只有他爹？
他爹都能闷死发妻，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刘寡妇在他眼里渐渐不再可憎，甚至有些可怜，她被一群土娃?推翻踢打，还抢了她辛苦一下?午挖的野菜时，他终于没忍住跟他们打成一团。
之前次次打架都是为了他妈，这次，却是为了这个寡妇。
他不承认寡妇是他妈。
他妈是梁婧燕，也?只是梁婧燕。
可他却没办法丢下寡妇不管。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知不觉间，他竟护了她七八年。
从前只是觉得她可怜，现在已成了责任。
长长的过往讲完了，顾念书最末一声叹息，沉重?地压在苏巧云心头。
当年的他不过才八岁，却承受了这么多他那个年纪本不该承受的。
说，没处说。
哭，都不知道该找谁哭。
他压抑了太多，心思越藏越深，难怪养成了那叛逆乖戾的性子。
这世界，最痛苦的不是爱而不得，也?不是恨之入骨，而是既爱又恨。
面对顾老爹，究竟该杀还是该敬？
顾念书无法选择。
他的痛苦，没有体会过的人，大概永远不会懂。
咽下心酸，她绕过杏树凑到顾念书近前，没有搂他，直接身子一歪，靠在了他怀里。
“刘水莲知不知道你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知道。”
所以，刘水莲趴顾念书怀里只是当妈的趴儿子怀里？
想想也是，刘水莲已经一无所有了，只有这么个儿子可以依靠，她怕儿子有了媳妇儿忘了娘，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顾老爹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会外遇杀妻的人。
不过，人不可貌相，她对顾老爹的了解毕竟有限，还是不要妄加揣测的好。
眼下重?要的是……
“顾念书。”
“嗯。”
“我喜欢你。”手悄咪咪钻进了他的小背心。
顾念书回手抓住，无奈??：“我好不容易才……冷静了，你就放过我吧。”
“咦？冷静？什么意思？”苏巧云装傻。
顾念书仰头望天，“就是……原本担心你误会，怕你生气，现在解释清楚了，也?就冷静了。”
“哦……这样啊。”苏巧云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是我误会你了，我的错，我……亲亲你算作赔礼吧~~”
顾念书：“！！！”
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顾念书：“不用！咱们回家吧，你看天都……”
吧唧！
苏巧云突然仰头亲了下?他啰里吧嗦的嘴。
世界安静了。
苏巧云心满意足，又?亲了亲他的额头、眉角、薄薄的眼皮，颧骨、脸颊、高挺的鼻梁，最末绕到了他虽看不清却也能猜到必然是红到滴血的耳尖。
哦不，是耳垂。
不等她凑过去亲一下?，只那温热的气息拂过，顾念书猛地推开了她！
昏暗中，他气息沉重?，“真的该回去了！太晚了！”
听听这干巴巴硬梆梆的语气。
少?年的顾念书，还真是纯情的禁不起丁点撩拨。
不管怎样，他的注意力从那沉重?的过去转移了，目的已经达到了。
苏巧云甜甜一笑?，“好，咱们回家。”
回到顾家，顾三妞已经睡了，只剩顾解放和顾老爹在院子里说话，等着他俩。
顾解放自告奋勇帮他俩热了饭，顺便吃了第二回，权当宵夜了。
顾老爹坐一旁藤椅上?，抽着烟。
“苏巧云。”
“欸。”
“实验村的事算是完了，你……接下?来啥打算？”
“村长明天带我去公社找书记，报告过之后，我就回老家。”
顾老爹抽了口旱烟，没吱声。
顾解放唉声叹气：“好不容易才回来，这又?要走啊？什么时候再回来？”
苏巧云??：“等上?了大学肯定要转手续，到时候回来。”
顾念书夹菜的手顿了下?，“你找王院长写介绍信了？这工农兵大学生推荐，好像早过了吧？咱们乡选上?一个，上?个月就走了，你这会儿不晚吗？”
苏巧云??：“不是工农兵大学生，其实是有内部消息，说是明年全国就会开放高考，谁都能考。”
顾解放嚼着鸡块儿，愁眉苦脸，“这倒是个好事，就是，你要考上?大学了，是不是就不要我哥了？”
啪！
顾念书抬手给了他后脑勺一下?。
“这么多吃的堵不住你的嘴！”
顾解放快委屈死了，捂着后脑勺叫屈：“我这还不是担心你？巧云姐这么好的媳妇儿上哪儿找去？”
顾老爹抽完一杆?，磕了磕烟锅。
“我就怕潘书记不会这么轻易放了你。”
顾解放不解：“都下了通知了，怎么会不放？”
“这得看潘书记怎么想，他要把这一切都怨在她身上，恐怕不咽下那口气，不会放她走。”
这也?是顾念书担心的，“明天我跟你一块儿去。”
“好啊，你在县里等我，等忙完了，我们碰头。”
“我是说，我跟你一块儿见潘强。”
苏巧云笑???：“不用了，你去算什么？保镖还是打手？这不是净给潘强找借口吗？你放心好了，我有办法让他放我走的。”
吃了饭，顾念书送她去张翠萍家，半年没来，家里脏成什么样儿可想而知，就睡一夜，实在不值当打扫，况且，也?没干净被褥，倒不如随便借宿一晚。
她找村长前已经先拐去张翠萍家打过招呼了，张翠萍还燃着灯等着她。
张翠萍一如既往对顾念书很?有成见，当他面不敢说，他走了才敢小声嘀咕。
“你怎么还跟他打交道？上?次他为了刘寡妇打了小赵村十几口，还撕了李大庆的嘴，差点没坐牢你知道不？”
苏巧云笑???：“知道。”
张翠萍瞪着眼，难以理解，“那你还跟他打交道？”
“上?次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要替我挨打你怎么不说？”
张翠萍恍然大悟，“所以你这是知恩图报？”
“不是，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是被诬陷的，刘寡妇是被欺负的，你没发现，他其实是在打抱不平吗？”
三人市虎，听多了顾念书的流言蜚语，突然蹦出个完全相反的观点，张翠萍一时有点接受不了。
苏巧云拉着她上了床，打算好好给顾念书洗洗白。
刚脱了鞋，院门咚咚擂响，张大伯打着呵欠开了门，潘建国的声音遥遥地传了过来。
“大伯，苏巧云在这儿吗？”
苏巧云、张翠萍互相对视一眼，这会儿再吹灯装睡已经来不及了，她借宿别人家，也?不好为难人家，只得重?新穿了鞋下?来。
这么明打明地找她，想来他也?不敢对她怎么样。
“找我有事？”
潘建国一身劳动布外衫，板板正正，一如既往的人模狗样。
“能出来下吗？想跟你谈谈。”
“太晚了，改天吧。”
“就几句话。”
“真的太晚了。”
潘建国带笑?的脸缓缓沉了下?来，“在顾老大家呆到这么晚才出来，跟我说句话都不行？”
顾念书是我男人，你又?算哪根葱？真当自己是太?爷？！
苏巧云不想离开前再节外生枝，想了想，??：“我那是去看顾老爹的，又?不是单独跟谁见面，不过你要真有急事的话，我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
潘建国的脸色勉强好了些，“那你出来，就说几句话。”
苏巧云跟着他出了院子，当然不可能走远，就在张家院门口。
潘建国开门见山，“我爹给你下?了个通知是不是？”
“是。”
“你要走？”
“对。”
“要是我说不想你走呢？”
苏巧云笑?笑?，客气又?疏远，“潘建国同志，能不能别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我跟你好像不熟吧？”
潘建国攥了攥拳头，“要是你敢走，我就让顾念书在这村里待不下?去，不信试试！”
苏巧云不在意道：“我跟他亲近，只是因为他帮了我，我今天送了衣服送了肉，也?算是报答他了，以后他会怎样，跟我没关系。”
“你以为这么说我就信了？既然没关系，上?次他被抓，你跟王院长走了，怎么又?拐回来了？”
苏巧云轻嗤，“谁说是我要拐回来的？是王院长好吗？他一直挺喜欢顾念书的，顾念书出事了，他还没走远，拐回头看一眼，不是很正常吗？再说，我们第二天不就走了？”
不管信不信，潘建国的情绪明显缓和了许多。
“这么说，你对顾念书……”
“我跟他清白的很?。”不想再跟他啰嗦，苏巧云安抚??：“他那样打架不要命的，十里八村没一个姑娘看得上?，你怎么会认为就我眼瞎呢？再说，我要真对他有想法，又?怎么会走呢？”
潘建国沉默了半晌，“那我呢？”
苏巧云的耐心快用完了，可为了明天能顺利离开，她忍。
“本来，我对你印象还是不错的，不过，出了鸡蛋的事，我……对你有点失望，咱们心知肚明，你也?不要解释，谁都有犯错的时候，我也?没有怪你，大家以后还是好同志。”
潘建国抬眸看了她一眼，“你跟我想的有点不一样。”
“人不可貌相。”
“的确，你比我想象的聪明，也?比我想象的……脾气躁，我原本以为你是个性子软的。”
苏巧云淡淡一笑?，“你还是不够了解我，我还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王院长这棵大树，我可抱得牢靠着呢。”
潘建国微微睁大眼，“难道你早知道他是农科院院长，故意把他引来的？”
“对，没错。其实我们是一类人，只是之前你没看清罢了。”
上?辈?潘建国醉酒时，曾不止一次说过，他喜欢她明明长了一张勾引人犯罪的脸，却偏偏单纯的像一张白纸，让他忍不住想欺负想据为己有。
既然他喜欢的是那个单纯软弱的苏巧云，那她就把这份喜欢从根源上?掐断！
她不单纯，不善良，还城府深心机重，根本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她。
怎么样？有没有一盆冷水浇下?的感觉？
潘建国复杂地望着她。
苏巧云转身扶上院门，“不早了，歇着吧。”
吱呀呀，院门应声而开，返身再关上，彻底隔绝了他的视线。
一大早，村长骑了车带着她上县城，顾念书没有车，也?懒得去借，他们骑着，他跑着，就那么一路跟着跑到了县城。
村长赞叹：“到底年轻，体力好啊！”
这可不单单是年轻就能跑得下?来的，这顾念书要去参加马拉松什么的，第一妥妥没问题啊！
她的顾念书，果然很棒！
这满当当的骄傲感是怎么回事？
苏巧云递了水壶给他，跟村长一块儿进了公社。
还没到办公室门口，就被秘书拦住了。
秘书皮笑肉不笑?，“你们干嘛来了？”
村长陪着笑?：“找潘书记。”
作者有话要说：二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