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重生(1 / 2)
不离天。
血色蔓延,尸骨残垣,她撑着剑,半跪在地,唇角是已然干涸的鲜血,一身平日里纤尘不染的青衣早已经被刺眼的红色浸透。
少女生得清冷绝尘,满眼都是倔强。
她仍不肯服输。
玄色衣袍的男子叹息一声:“幼白。”她猛烈咳嗽一声,目光却如同开了刃的剑,又正是那点子残留的风骨和倔强,使她更像一匹丧失亲族的孤身幼狼。
她不开口说话,她知道她已然是强弩之末,一旦开口,通身灵力外泄,前功尽弃,满盘皆输。
“幼白,你可曾后悔过?”那玄衣男子俯下身子,去捉住她的下巴。
他含着笑柔声道:“你怎么不看看我呢”
她痛苦地别开脸,嘶哑的声音如同破锣:“何必问我。”
“虞渊,你杀了我吧。”
不离天的风还在吹,她如同纸做的娃娃,苍白破败,就好像他一使劲儿,她就会碎了一样。
她闭上眼,等待着必然的锋刃。
她却听见他笑了,凄凉的,不像他的。
“本座可舍不得你死。”他曾经这样说过。那时的他已经是手染鲜血,功成万骨枯,他含笑摁下她头颅,目光一寸寸沿着她脊背弯曲的弧度,欣赏傲骨被摧折时奇异而让人痛快的美感。
她第一次折腰,屈辱,可脑海里却是昔日那白衣少年,眉目冷淡克制,一剑挑破长空碧云,满脸溅污血,却仿佛可当千军万马的背影。
她仍然记得,他侧脸在火光下,平淡启唇道:“退。”
于是万鬼匍匐。
那时候年少,鲜衣怒马,她和他都是少年,满腔鲜活的血,师兄弟姐妹其乐融融,御剑一日行千里,看尽了天下繁华盛景,斩妖除魔,捍卫正道,无数次相视一笑。
他是冰雪般晶莹的人。
白衣在血色里浸透也是干净的。
怎么会呢?怎么会这样呢?
她艰涩开口:“求你。”
竹外桃花三两枝的季节里,他突然觉得连风也是砭骨的寒冷。他眼睫微颤,想要拭去她口角鲜血的手,似乎都被这寒冷瞬间冻结。
不离天的灯火一刹那熄灭,她听见他喑哑道:“好。”
“如你所愿。”
刀锋冰冷,刺入她胸膛。
虞渊想起,以前刚认识的时候,她总是面无表情,像个小僵尸。但后来她总是笑着的,对谁都笑,她会微笑,大笑,冷笑,哂笑。
就连此刻面临死亡,夕阳映照在她虚弱的面庞,她也竟然是微笑的。让他几乎产生了错觉。也许她并不会死,也许她只是又和他开个玩笑。
可是血液顺着他的腕骨小溪似的流淌,提醒着他,她的生命分分秒秒不断在流逝。
幼白觉得暖和,好久没有这么暖和了。
但随后便是极其凉的一滴泪水落在她面颊,他冰冷不似活人的唇瓣印在她眼睑。
“你留下我一个人。”
“我恨你。”
若干年前的梨花又浮现在她眼帘,那温柔的照影,掠过她眉目。她走过他的窗,不小心踩了他的猫。
“什么人?”
“师兄好。”泼皮无赖似的少女顶着一张正经的脸,笑嘻嘻挥挥手。
骄傲的少年,鲜活的眉目,生动的脸。
她抬起手,抚上他侧脸。她不可抑制地抽搐,血仿佛流不干,可她在他怀里,明明看着那么小,那么脆弱。
她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对他说:“师兄,回头。不要......”
虞渊凄艳的眉眼间都是讥诮。
“梅幼白,你倒是解脱了。”
“本座呢。”
你有没有想过我呢?
幼白?
你有没有想过我?
她没有回答他,她再也不会醒来了,如同那年烟花如昼下沉睡的小河灯。
飘远了,再也不会回到他身边。
他忽然不再落泪了。
他只颤抖着问:“幼白,幼白?”
怀中的少女容颜一点点褪色,然后如同他想象过的千百次一样,消失在了他臂弯间。
他茫然抱着一怀的星光月光。
终于在尸山血海中,他什么也没有了。
他踩着过往的时光,却再也不能拾级而下了。
路断了。
什么都没有了。
他一个怪物,还苟活着。
他这一生,什么也没有了。
她却说,回头。
她怎么敢这么说。
虞望暮早就死了。现在只有一个怪物,还借着他身体喘息。怪物背后是黑夜笼罩的悬崖。
无数冤魂的哭喊,一开始夜不能寐,后来高枕无忧睡得好安稳。
不离天上有神仙。神仙终日唱着歌,好生逍遥。
唱的什么歌?
一群少年少女,与师长对酒的歌。昏黄烛光下,歌声遥遥。
人间四时留不住,惟愿此生不相负。
欺师灭祖,屠尽天下人的魔闭上眼睛,只觉得那是一场梦。
好累好累,好苦好苦。世人骗我,辱我,恨我,杀我。
偏偏无人爱我,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