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虚荣心(下)(2 / 2)
苏蓁便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一边暗叹,今夜的归家恐怕遥遥无期,一边揉额醒神,抚脸托腮,准备洗耳恭听。
“苏莲心!”元瑛见她生倦意懒态,竟还不满了,提着嗓门吆喝了她一声。
“嗯,你说,我听着呢。”苏蓁埋脸至掌心,很是认命。
那娇娇公主殿下,这才一口酒一句话,一声抽搭一句骂,慢慢说开来:
“这些话,也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说说,其他人,我懒得讲。……人人都羡慕我嫁了个好郎君,去了个世外天府繁华地,那锦侯世子王延,来京城求娶的时候,也是甜言蜜语,一掷千金,把我当金宝一样捧着。去了蜀地,我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货色!府里府外,到处招花惹草,且不算那些偷鸡摸狗,暗里偷腥的,就是明目张胆带进府里住着的,或是在外面买宅养着的,少说也有十来个……
“他花心乱来,我都还未与他理论,他倒反过来嫌弃我了,成亲半年,愣是没碰过我,说我性子像烈马,不如蜀地女子娇小温柔,看着就没有兴致,当初尚公主,不过就是想跟皇家攀门亲戚而已……
“偏偏我还想着,怎么着把这趟回京归宁给敷衍过去。我之前说不出口,谎称他随后就来,他其实压根就没打算要来的。……更可气的是,我准备的十车礼信,他偷偷把月华锦全部换成了粗麻布,明前芽全部换成了隔年茶。都是走到了大梁府地面,有个丫头不小心打翻了一个盒子,破了封纸,我才发现。那天夜里,我在旅店里,哭了一宿,后来索性想了个山贼打劫的法子,才把这丑事,给遮掩过去……
“莲心,你说我是不是特别傻?总想着还要如何遮掩,维持这风光颜面……”
元瑛一番话说来,已是丧气之极,犹如凤凰铩羽,锦鸡垂头,还带些哭腔抽息。
“可不,傻到我都无法容忍了!”苏蓁坐直了身子,猛地点头附和。
王延这样的事迹,已经超出她的想象,听得她都义愤填膺了。
“可是,我说不出口啊,别人会笑话我,看着飞扬跋扈,却连个男人都降服不住……皇祖母是个最讲体面的人,我羞于与她讲;刚才走到父皇寝宫,我差点就想跟他讲,可想了想,还是忍了,他嫁我至蜀地,本就是为了安抚锦侯,讲了也无益,他多半会说我不顾大局;你也别跟小九讲,他性子急,我怕他冲到蜀地去砍人……”
“不用他去砍,我若是会耍刀,直接替你去砍了!”苏蓁横眉竖目,铿锵接话。
劝说之道,就是你比她更激动,她自然就消停了。
不过,说想砍人,苏蓁倒是真心话,为朋友两肋插刀,砍尽渣男。
且她看着元瑛一边说着话,一边抱着酒坛子往地席上滑,苏蓁突然有点恨铁不成钢之意。那外表看着刀枪不入的人,内心其实不堪一击,软弱,虚荣,胆怯,糊涂!
苏蓁便索性起身绕过小案,把那个已经瘫在地席上开始闷头哭泣的女郎,扶起来,抱小孩儿一般,抬起她的头脸,搁在自己一侧肩头,然后循循诓哄:
“梅朵,宝贝儿,哭啥呢?……你是谁啊?你是大梁城的霸王花,大兴天子的女儿,你还怕谁呢?既然都看清楚他王延是个什么样的人,那就好办了。合不来就分,不喜欢就离,又不是离了他,就活不下去。……依我说,你反倒应该感谢他,没有浪费你的感情,也没有糟蹋你的身体。咱们直接休了他,回大梁来,开一座公主府,重新挑个好夫婿,照样过得好好的,你配得起更好的人。……我和楚衣,帮着你挑,别委屈了自己,啊?”
自古劝和不劝分,她却开口砍人,闭口和离,可又说得是那个理儿。
元瑛也就似乎听进去了些,渐渐停了抽泣,顿了顿,忽然充满疑惑地反问她:
“你和楚衣?……帮着我挑?……还是算了吧……”
大约那意思是,你先把自己嫁了再说,至于楚衣嘛,恐怕不管是谁的情郎,最后都会变成她自己的情郎。
苏蓁没好气地,一把将元瑛从肩头推开。
都开始反过来寒碜她了,看样子,已经差不多缓过气了。
元瑛却不依,玉臂一绕,一头又扑至她的肩头,挂着泪,在她耳边娇娇嘟囔:
“别走,心心,你让我再靠着哭会儿,乖,你最好了……其实,我也不是特别伤心,就是觉得好没面子,好失败……”
正絮絮叨叨说着呢,元瑛突然搂紧她的肩头,惊咋问到:
“心肝儿,他是谁?”
苏蓁扭头,顺着元瑛的视线看过去,看见是牧言站在门边,眸光闪动,神情严肃,却又像是极力忍着一种似笑非笑,隐隐急切,嘴唇嚅嗫,半响嗫不出一个字来。
怕是被殿中两个搂抱在一起,心肝宝贝儿乱喊一气的女疯子,给震惊了。
“牧言,何事?”苏蓁抱着怀中女郎,一边顺着她的背,一边问门口的人。
牧言那样的人,若是无事,不会瞎站在门边看热闹玩儿的。
“殿下说,请姑娘速去崇政殿。”那人垂手肃立,简洁说到。终于顺畅了。
“没说是去做什么吗?”苏蓁虽然口中在追问,手上已经扔开缠在她身上的女郎,然后站起身来。
崇政殿,是内廷正殿,天子白日在西侧的御书房理政,夜里在后面的寝宫安歇。这个时点,去那内廷重地,听起来就让人莫名紧张。
“没说。”牧言惜字如金得很。
“他也在那处?”苏蓁一边草草整饰,一边多问些。
“在。”牧言答。
“鹿鸣呢?”
“也在。”牧言再答。
苏蓁索性闭嘴,准备出门。
“不对呀,小九在父皇那里做什么?我先前去的时候,父皇都要就寝了,还传了新晋的芙美人伺候,不过他老人家在宴席上喝了点酒,醉得厉害,我还没走出门,就听见鼾声了……”
元瑛靠在书案上,摇头晃脑,边想边说。酒意上头,她有些糊涂,有些清醒。
苏蓁却听得心头起乱,如果皇帝都就寝了,那太子在那里做什么?又叫她去做什么?
不过,既然是让她速去,那她就速去吧。
遂一边往外走,一边把地席上的醉酒之人交给牧言:
“牧言,你把大公主送回景福宫去,她喝多了。”
“好!”牧言干脆地接了这飞来的差事。
“谁说我喝多了!我也不回去,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心心,速去速回,等你回来咱们继续聊,促膝谈心,通宵达旦,啊?”元瑛在后头,追着苏蓁的背影叫嚷。
谁要跟你通宵达旦?
苏蓁挤了挤眉,无奈,又转头低声对牧言交代:“那你把她看好了,别让她到处乱跑。”
“哈,到处乱跑?你当我三岁小孩儿吗?”元瑛还是听见了,又冲她嚷了一句。
苏蓁干脆不理她了,径直抬脚出殿门。
“喂,你去崇政殿,顺便看一看那个新晋的芙美人,听说长得像以前的芙蓉夫人,可狐媚了……”
元瑛还在殿中,恶趣味地无心叫嚷,却让苏蓁的心头,更不是滋味。
宫闱之中,什么怪事都有,什么坏事都有。
遂三步并着两步走,后来干脆提裙,在宫墙之间,快步小跑起来。
让她速去崇政殿,保不齐又是救火救命,救苦救难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