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赌兽(1 / 2)
天子秋猎恰逢地动之灾,着实不是小事。尤其是对于世家勋爵的当家主母而言。清点各处的损失、安顿伤患、修复房屋,安抚府中人心惊惶,以及各府各门之间礼节不等的人情往来……
桩桩件件亟需处置、打点的事情多如牛毛,琐碎非常。
饶是如此,定国候夫人穆海瑶始终守在女儿的床前。各处管事和掌事嬷嬷轮番在帐外回禀,穆海瑶一一听了,再轻声嘱咐,由婢女通传下去。只有那十分紧迫的,她才起身出帐,交代清楚了再回来守着。
因此当沈稚一睁开眼,便听见母亲的声音,“稚儿!你总算醒了,急死娘了。”小手被母亲握进掌心里,暖暖的。沈稚宛如梦中,她直直望那道魂牵梦萦的熟悉身影,终于忍不住扑进那怀抱里,泪水滑落。
“娘!”
稚儿好想您。
穆海瑶温声哄着她。沈稚渐渐止了泪,收束过于激动的情绪。“舅舅和云珠表姐安好?”
侯夫人轻轻挥手,贴身婢女微微屈膝,随即带着下人们退了出去。
“他们都好,稚儿不必忧心。告诉娘,你是哪里难受?刚刚几位郎中一齐诊脉,都说我儿无恙。无恙又怎么会无故昏睡?”
沈稚轻抚胸口,她的这个原由说出来恐太过骇人,便笑着插科打诨,“娘别担心,女儿当时只是有些疲累,就小睡了一会儿。”
穆海瑶眉头紧皱,“稚儿不许浑说!”
“哪有睡觉惊出一身冷汗的?你小小年纪不知轻重,身体康健才是第一要紧的大事,可不敢讳疾忌医!落下惊悸的病根儿可不是胡闹的。”
沈稚重闻母亲絮语,心中熨帖而温暖。她真想在这熟悉的怀抱里多依偎片刻。奈何眼下最重要的是穆云珠,她神念微动,试探地说道,“真不是什么大事。女儿梦中不安,是因为做了个噩梦。”
“喔?”
“女儿梦见云珠表姐她……出事了。”
“什么事吓到稚儿?和娘说说就不怕了。”
“稚儿梦见表姐摔伤了腿,在寻……”
“嘘!”穆海瑶忽然神色一变,握紧了女儿的手,“这事和娘说说就算了,对别人切切不可再提起!”
沈稚眨眨眼,“为什么?”
侯夫人面色迟疑为难,显然不想多说。沈稚眉角一动,稚气的面庞上忽然绽出个甜甜的笑容,如同冰雪初融。“母亲就告诉稚儿嘛。女儿哪里就至于那么胆小畏事了?今天完全是意外。那巨响太大,震得我耳心疼,心里一紧就睡过去了。才不是吓的呢。”她索性拉着穆海瑶的手臂轻摇,娇声说道,“娘~娘亲最疼稚儿了!”
穆海瑶无奈极了,叹息一声将她揽进怀里,“好吧,就依你。不过稚儿还小,这些事情听听就好。”
“嗯!”
“今日地动之后,钦天监监正郑大人在太后娘娘御帐中说了一些话,惹恼了娘娘,被懿旨赐死。”
“啊?在大灾之后,立即赐死钦天监监正?”沈稚也懵了。此举会造成什么样的恐慌影响,完全不难猜想。
“是啊,立时处死。片刻都不得耽误。”穆海瑶也是叹息,监正一生为官清正从不胡乱进言,在朝中官声不错。“朝中已有流言,郑监正临终前哀叹萧氏国祚已绝!天降大灾即是警示世人。”
“服下鸩酒后,郑监正神志不清时还胡言乱语,说星象异乱、必有异人降世,能趋吉避凶预知天下气运。谁能得此人辅佐,便能结束乱世、解生民百姓之离乱疾苦。”
沈稚惊得嘴巴微张,良久,“这、这不就是说……谋朝篡位?这种话,怎么可能流得出来?必是有心人放出来的,这惑众妖言是不是出自监正大人之口都未可知呢。”
穆海瑶摸摸女儿的发顶,“是啊。我稚儿都能想明白的事……唉。只可惜了郑大人一生清廉,死后的声誉怕是要尽数毁了。”
“这件事你只当没听过便是。只是,梦到过小郡主伤腿之事,切切不可乱说!此时都城风言风语不断,我怕连累稚儿。”
“娘……”沈稚抬头望向母亲。
穆海瑶立即反应过来,“稚儿别怕!这事儿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娘告诉你实情,你云珠表姐根本就没伤着。断腿之说只是为了应付太后娘娘的托词而已。那所谓能‘预知天下’的异人,本就是个子虚乌有的杜撰,与我稚儿分毫不相干!”
见女儿乖乖点头,穆海瑶又补了一句,“但此事也就在今夜,止于我们娘俩之间,对任何人都不要再提起。尤其是你爹。”
“啊?”
穆海瑶给她捋了捋头发,“侯爷的脾气性格你还不知?古板得很,一根筋!他平日里就厌恶这些神异之事,我去拜佛他都要念一句‘子不语怪力乱神’。这回的流言又涉及国祚绵延,犯了你爹忠君的大忌讳……”
“稚儿懂了。”沈稚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又是一片澄澈干净,“这些小事情…女儿自己应对就好。不必…让亲人烦忧。”
“稚儿你也不必烦忧。”
沈稚笑了,“好。”
顿了顿,“母亲烦累了一天,早些歇息吧。稚儿还有些不放心表姐,想亲去探望,也顺道和表姐说说话。天色若晚,稚儿今夜便宿在表姐处,请娘允准。”
侯夫人失笑,“傻姑娘,眼下都子时了,你表姐早歇下了。明儿再去吧。”
“什么?”沈稚大惊失色。
帐中不见暮色,她昏睡时又被侯夫人喂了一点薄粥,因此腹中并未饥饿。不料竟一觉睡到了子夜!
“到底是小孩子脾气。你云珠表姐真的没事,稚儿放宽心。明儿一早,娘便让人送你过去。准保你们姐妹来得及叙旧。”侯夫人笑着拍拍她的手。
那就来不及了!
小郡主和宇文诺相遇、定情便是今夜。待明日天光大亮,宇文诺早已山盟海誓非卿不娶了!
也许……这会儿都已经来不及了。
沈稚强忍着心中惊涛骇浪,温声细语,“都是稚儿不好,娘操劳一天,又累您陪稚儿熬到这个时候。”见母亲笑着摇头,她状似无意提了一句,“可惜舅母身子骨弱些,不能行远路。表姐那边无人操持打理,不知道会不会短了医药……”
侯夫人笑了,“稚儿真是长大了,还知道关心这些。宽心吧,娘早早遣人去了,断不会短了云珠什么的。”
“那御医呢?”
侯夫人哭笑不得,“御医万万要不得。云珠胆大包天,编出断腿的瞎话来敷衍太后娘娘……哪里能让御医进王府的军帐呢?”
沈稚眨眨眼。忘了这茬!
可她上辈子听的传闻是,小郡主伤重,御医又都被留在御前侍奉皇帝陛下了,万不得已才漏夜出门冒险求医,中途被猛虎偷袭……
现在想来这传闻恐怕大大的不实!是已经描补过的说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