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第一百六十八章(1 / 2)
广袤的平原上方,空旷却又窒息。
虽是?故人?相见,然而沙场交锋,没有任何旧交可言——在北燕军中?笳管嘹亮吹响的一刻,晋军中?战鼓雷雷,震荡旷野,回声不绝!
两军穿插直入对方阵列,如长-枪-刺刀血战激烈。尹婕妤在主阵后方,掌控着战局,斥候不断往返喊前线军情,她的眉宇间也越发凝重。
虽然曾在马球场上与赫连嫣打得难看,但此刻她要承认,赫连嫣实在不愧为赫连家族的女儿,即便在北燕一众精锐武将中?,也称得上后起之秀。
信都与扶柳交界之地,虽非主战场,可赫连嫣却拿出了精锐之兵的气势,将这近万人?的军阵操练配合得天-衣无缝。可见她虽性子急莽,却也有心细之举,并不是?逞个人?之勇的蛮将。这样胆大心细的人?,尤其?难对付。
——可惜了。
战场局势时刻急迫,尹盛兰没有心思去想这份惋惜是?出于什么心情。
她挥臂做出了个三个大手?势,副将在一旁见状,赶紧向后方传令,军鼓重新击令,前方变换军阵,如潮水般退往两侧夹击合围。
在这片变动?中?,尹婕妤驱马而出,她身后的中?军犹如尖刃,猛-插敌军中?心!
……要是?刘婕妤、方婕妤她们在就好了。
骑在马上,风沙扑面、视野颠簸,尹盛兰忽然冒出这样的念头来。
她们小时候一起赛过马、一起蹴过鞠、一起习武射箭、一起赏春游园。
一起与国?子学那?群纨绔小子们打群架。几个姑娘家靠着眼神交流,配合默契,打得人?家府邸上门来问罪。
可从什么时候起,总觉得见面笑一笑,都好似隔着一层雾障,好似生了隔阂?
兴许是?随着年龄渐大,加笄行?礼,嫁入宫中?与皇帝为妾吧。哪怕曾经交情再好,对面相见,心中?装着荣宠、背负命途,也总有些说不出的怅惘了。
不知该怎么穿透那?层雾障,像小时候那?般,可以心无芥蒂地手?牵手?。
可像今日?今时的战场,在最接近生死、最激烈交持的时候,下意识地就会怀念曾经并肩为友的同伴。
怀念她们带来的,抵背的信任、踏实的安全感。
如果刘婕妤在,她会杀进杀出,扰乱北燕阵法步调;如果方婕妤在,她会稳重配合,拖住赫连嫣以便合围……
“下一次。”
尹盛兰默默对自?己说。
——只要这次赢了,赢给天下人?看,日?后刘婕妤、方婕妤她们就有机会……像小时候那?样,她们一道并肩而战!
她攥紧缰绳。这一仗不仅是?为三哥和将士们赢,不仅是?为晋国?和中?原百姓赢,也是?为了刘婕妤、方婕妤她们,为宫中?的姊妹们,为天下有志的女子们!她必须要赢!
晋军轻骑兵忽然合围两路,如水流分?渠,后方重骑兵压阵,旌旗在风中?招摇。
北燕军中?,赫连嫣远眺,指挥着右军变阵。她已?经意识到,这是?晋军善用的阵法——但尹盛兰经过了判断,没有在初交兵时就摆阵,而是?考虑了士气、天色、战场时间、耐性和耗损等?,在观察了两军许久后,才谨慎做出了这样的应对。
远远的,她笑了下,向尹盛兰比了个拇指的手?势。
她从不吝于夸赞敌人?,因为,任凭他们再强大,她也不惧!
——可惜了。
她们同时想。
要是?没有战争,要是?她们都只是?仗剑游历的普通人?,也许可以花间一壶酒,笑谈天下事,做个倾盖如故的朋友,酒逢知己,纵然痛饮千杯又何妨?
赫连嫣熟用一切枪戟弓矛,她本不必冲锋在前,此刻却驱马上前,亲自?带头冲杀。她长刀挥出大开大合,一路杀气凌厉,将晋军纷纷斩落于马下,以振北燕士气军心。
她认真起来了。与之前的所有认真都不同,这是?发自?内心对敌军将领的敬重,所以更要全力以赴,才对得起这场胜负之战!
她的背影像是?屹立坚-挺的丰碑,为北燕军队壮起了信念。他们高声喊杀,冲入晋军阵中?。马蹄下黄沙飞扬,尘土四溅,每一刻都是?生与死的一瞬。
两军不断变换阵型,尹婕妤和赫连嫣几次交手?,各有胜负。二人?也无暇恋战,因时刻要调度军阵。周围士兵不断前仆后踣,刀剑铮鸣声在她们耳边交织成乱世之曲。
隔着四周人?马,隔着血雾尘沙,她们从对方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冷酷、坚硬,带着必杀和必守的信念,绝不退缩一步。
长-枪从左前方斜刺而来,尹盛兰抓住那?个北燕骑兵的枪头,反手?将他捣落下马,长-枪在她手?中?转了个弧,被紧紧握住。她枪戟并用,快如影光,招招俱是?杀伐气势,迫得赫连嫣一时进退不能,竟难以招架。
长-枪横扫过来,赫连嫣仰身贴住马背,直起身时,尹盛兰正骑马交错两步,反手?又是?一戟袭来!赫连嫣歪过身子,闪避她这凌厉的一击。
然而这一击太急、太厉,赫连嫣的马也正在同尹盛兰的马互相踩踏,颠簸跳跃,赫连嫣的腿未能收住力,受不下尹婕妤这一击,竟被甩了下去!
她的副将眼疾手?快,想要将她带上马。尹婕妤身边的骑护见状,大好时机岂能放过,拼了命催马冲上前,马蹄高高扬起,对着赫连嫣踏下去!
他冲得太快太急,没能收住势,被北燕人?砍下马。赫连嫣已?被甩下马,还?未来得及起身,横空只见一道巨大黑影压下!
晋军的马蹄,在下一刻,踩破了她的腹腔。
尹婕妤说不清自?己那?时是?什么心情。下意识想拉她一把,可动?作比思绪还?快,当回过神时,双手?长-枪-刺下、长戟横档八方来袭,她抵住北燕的乱刀,一枪-刺穿了赫连嫣。
血顺着银色的枪头汩汩成流,赫连嫣还?保持着双手?撑地欲起身的姿势,望着马上的尹盛兰,头发被骑兵来去的风带乱。
四周的乱曲仿佛于一瞬间消失,尹婕妤与她对视——那?一刻,心头竟浮起了奇异的滋味,无比复杂。
似是?有难过,有痛惜,却又松了一口气。
万里长风,在旷野上久久呼啸。
冀州的春天总是?伴随着漫天沙尘,铺天盖地,可以埋葬一切残垣。
阜城和扶柳的这场仗打了一整日?,从上午持续到了黄昏。终于,当随着敌军击鼓退兵,洪流褪去后,地面上横七竖八地插着旌旗,耷拉着在风中?偶尔飘荡。
残阳如血,远目望去,晋军和北燕军的人?马尸体铺了一地,间或有人?躺在地上呻-吟,军中?大夫则在此起彼伏的痛呼中?翻拣伤员。
战事已?经结束了,沙尘之下,远远可见晋军在打扫战场。
战场上总是?瞬息万变,赫连嫣意外战死后,北燕几名副将支撑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决定放弃扶柳郊外,退守后方。
北燕急退,晋军并未追击,因为也已?是?疲兵。
尹婕妤感到一阵脱力,她背上两处伤口,箭筒里的箭都射空了,拇指拉弓弦拉得虎口挣裂。她双臂几乎酸软,想躺在地上,闭上眼睛睡一觉。
窝在宫里太久没活动?筋骨,今天打了整天的仗,竟觉全身散了架一样。
夕阳的红晖在天际拉出一道金霞,落日?熔金,暮色霭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