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惊梦(1 / 2)
李殊檀自梦中惊醒,猛地翻身坐起来。
做榻用的木料本就不算好,又经了个闷热多雨的夏天,她一动,一股淡淡的霉味儿漫上来,并着“吱呀”两声噪音。
屋里当即有个略哑的女音响起来,语气不善:“闹什么闹?大半夜的你不睡,想着别人也别睡?”
李殊檀却没回嘴,她仍在那场似真似假的梦中,只低声问:“……什么时候了?”
呵斥她的女人自然不答,重重地翻了个身。
过了半晌,角落里有个怯生生的嗓子回答,声音压得低低的,听起来中气不足:“天还黑着呢,或许寅时还没过呢。”
“日期呢?”李殊檀追问。
“九月十五。”
“问日子干什么?在这儿呆着,哪天不都一样?”最先发声的女音又响起,这回不仅是不耐烦,还混了点分辨不清的情绪,像是幸灾乐祸,又像是自嘲,“那我再告诉你,外边年号都改了,得叫元安!”
李殊檀诧异地睁大眼睛,片刻后又陡然呼出一口气。
……是了,元安元年,她阿兄改元称帝的第一年。当年五月,围困长安城的叛军被联军击退,六月叛军退避范阳,战况自此胶着。李殊檀则为了救人陷于敌手,落得一身伤,到最后连脸都被划成了花猫。
而她死在元安六年的十二月初七,生前颠沛流离,趁着叛军被攻破时逃脱,不得已予人为妾,死前才知道当时拼命救的表姐在长安城里散布消息,说她投敌,害她声名狼藉,临死都不敢说想要归乡。
没想到再次睁眼,离她落入叛军之中刚好三个月,离两镇联军前来还有两个月。她甚至尚未和叛军中那几个暴脾气的痞子撞上,脸还完好无缺。
李殊檀一时有些恍惚,不知道该算是上一世还是噩梦的记忆一层层涌上来,没答话。
故意拿话刺她的女人讨了个没趣,冷哼一声,又重重一个翻身,不再动了。
屋子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大概是被吵醒的人调整睡姿,过了会儿又平静下来,只有起起落落的呼吸声。
天色尚早,但李殊檀毫无睡意,低头看着放在被面上的手。
屋里黑漆漆的,门窗紧闭,连月光都透不进来,那双手在她眼中却纤毫毕现,连指甲盖上淡淡的小月牙都看得清清楚楚,被面上粗陋的针脚也一同映入眼瞳。
是她的眼疾。
当时为了救梁贞莲,李殊檀让战马一脚踢得一头磕在地上,醒过来眼前一片模糊,看什么东西都隔了层纱。她以为自己要瞎,到夜里又清晰起来,才知道她这眼疾奇妙,旁人是没光时看不清,她倒反过来,夜里看得清清楚楚,白日里对着光反而爱流眼泪。
后来侥幸逃脱,委身进崔府为妾,眼睛渐渐好转,请来的医师也看不出原因,只说恐怕是当时磕伤脑袋,里边血瘀把眼睛压出了毛病,时间一长,血瘀散尽,眼睛自然也恢复了。
能复原自然是好事,她那个便宜夫君松了口气,开口又半真半假地笑话她,说着调笑的话,替她掖好被角倒温柔得很:“原来是眼疾,我还曾以为你是狸奴变的呢。如今我倒放心了,确实是人。”
这是他和李殊檀说的唯一一句玩笑话,和往常的冷淡自如截然不同,只是为了宽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