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有个男孩叫尹林飞(1 / 2)
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让我如死水般的生活泛起了一点浪花。
喂,你好。我看了一眼屏幕上的陌生号码后按下了接听键。
是戴冉吗?那边是极富磁性的男低音。
我握着手机的右手随着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没错!是他!即使多年不见,他的声音我也能立刻识别出来。是的,怎么可能忘记呢?这个声音陪伴了我整个童年,整个刻骨铭心的童年。
怎么不讲话?你是戴冉吗?他又问了一遍。
是,我是,你是尹林飞吧。我明知故问。
你还记得我?不可思议啊!他显然很激动。
当然记得。我的声音在发颤,也许真正激动的人是我。
想要找到你还真不容易,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打听到你的号码。现在过的还好吗?在扬州习惯吗?他的关心一如从前,让我分不清过去与现在,仿佛遗失在光阴的夹层里。
尹林飞这个名字在我的脑海里一存就是好多年,像一部老电影在心里生根发芽,光影重叠,最终成了抹不去的记忆。
第一次见到尹林飞是在小学三年纪,是个夏天,我印象很深刻。班主任带着一个穿着并不干净的衬衫的男孩走进了教室。班主任姓张,我们叫他张老师,张老师向大家介绍说这是新转来的学生,名字叫尹林飞,然后安排他坐在我旁边的位置,我们顺其自然地成了同桌。一直以来,在老师同学眼里,我都是个很孤僻的学生,平时话不多,课堂上从来不举手发言。不管什么样的老师都喜欢两类学生,一类是成绩优异的,另一类是上课积极发言的。我成绩平平并且沉默寡言,属于不受老师关注的类型。张老师虽然是个比较苛刻的老师,但基本上还算民主,安排座位时是征求大家意见的,因此就出现了谁跟谁好,谁就跟谁坐一起的情况。我在班里没朋友,没人愿意跟我坐,所以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坐在讲台旁边。尹林飞成了我第一个同桌。
说实话,我对尹林飞的第一感觉很不好,主要是因为他的脏衬衫。我特别不喜欢那种脏兮兮的小孩,偏偏他就很不爱整洁。所以我对他的态度很冷淡。他把书包放在桌上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把我的书包往旁边挪了挪,我没有跟他讲一句话。下课铃一响,尹林飞就跟着班里一帮男生溜出去玩了。他是个很开朗的男孩,很快便跟大家混熟了,当然除了我。每次当他玩得满头大汗衣衫不整地回到座位上时,我都会偷偷瞟他一眼,然后很厌恶地收回我的目光,继续做我自己的事。我所谓的事其实就是编手链。那个时候,编手链几乎是每个女生热衷的活儿。在学校的小卖部买几根花花绿绿的细线,回来想怎么编就怎么编。线很便宜,五毛钱就可以买一大把。编的花样也数不胜数,聪明的女生会自己创造样式,手笨一点的就跟着其他人学。一到下课,女生们便三五成群,围在一起编,乐此不疲。
我向来不参加她们的群体,只会一个人坐在位置上自娱自乐。少了打闹起哄,我编得更好更快了。一天下来能编五六个很漂亮的手链。尹林飞就这样跟我讲了第一句话,他说:你们这样不停地编,编这么多干嘛用啊?我被他这么一问问得哑口无言。我并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反而更加不愿意跟他讲话。因为他问到了我的痛处,我的确不知道编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干什么用,被他一问感觉很伤自尊。小孩就是这样,很敏感很简单。
我开始抵触尹林飞,从情感上的抵触转化到行动上的抵触。那个年龄很流行三八线,我果真在桌上划了一条线,虽然没有明说不准他过界,但已经明摆着。尹林飞很识相地坐在线的另一边,不敢超过一点点。这让我很有成就感,像胜利者一样开心。
我和尹林飞的关系就一直这么疆着,可是他丝毫没有介意我对他的不友好举动,居然没有任何反抗情绪。甚至有一天早读课上,尹林飞趁老师不注意,偷偷扔了一根棒棒糖在我的课桌上。我看了一眼棒棒糖,心想:我才不稀罕!很快我又把那根糖偷偷扔回到他的课桌上,说:我不吃。尹林飞居然把我的不屑误解成谦让,他用课本遮住脸,小声地对我说:没关系,你吃吧,我还有呢。没想到我们的小动作被站在窗口监视的班主任看得一清二楚,他很严厉地把我和尹林飞叫到办公室训话,说我们在早读课上窃窃丝语,搞小动作,不认真读书,浪费大好时光,给其他同学造成恶劣影响等等,罪名一一列出。我低着头,涨红了脸,感觉无地自容,颜面扫地。正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尹林飞的一句话让我震惊不已,他说:张老师,不关她的事,是我怂勇她的,你批评我好了,不要为难她。就是这么一句话,让我从此改变了对尹林飞的看法。
我和尹林飞顺理成章地成了好朋友,他还在我的友情提醒下渐渐地改掉了不整洁的坏习惯。尹林飞真的是个很活泼的男孩,每天笑嘻嘻的,没有一点烦恼。而这样的活泼往往成为老师们反感的直接因素,批评他的老师越来越多,在班主任面前打小报告的同学也越来越多,说他上课不认真听讲,只会玩游戏拼图说他违反课堂纪律,不尊重老师,还跟老师顶嘴说他下课胡乱打闹,上课铃响了还不进教室。尹林飞因此吃了不少苦头,被张老师罚站在办公室,一站就是半天,回来后照旧笑嘻嘻地对我说:没事儿,就是腿有点酸。他就是这样,还是每天开开心心,想玩什么就玩什么,张老师无奈之下找家长,找了几次发现没有效果,也就算了,随他去了。
尹林飞意识到班主任对他放松戒备后更加无所谓了,之前上课玩拼图看漫画还防着老师,偷偷地放在课桌下面,后来直接放在课桌上光明正大地玩了。班主任一怒之下把他的课桌从讲台旁边移到了最后靠近后墙黑板的地方。尹林飞没有丝毫不乐意,反而很满足,一副受到奖励的表情,坐在后面自己跟自己玩。我倒是有点郁闷,毕竟刚来一个同桌,这么快又走了。
我和尹林飞的友情并没有因为座位的移动产生变动,居然出乎意料的有增无减。每天放学后,他都会很快地收拾完书包,等着我一起走。其实我跟他并顺路,他家住在学校以东,和我住的小区方向恰好相反,我们每天从教室一起走到校门口,然后他往东,我往西。
十一二岁正是青涩的年纪,我跟尹林飞的密切交往无疑会成为大家的玩笑焦点。不久,班里传出这么一句话:戴冉爱尹林飞,尹林飞爱戴冉。我当时窘得就想挖个地洞钻下去。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没再跟尹林飞讲过话,看到他不是视而不见就是情不自禁红着脸走开。尹林飞似乎不太能理解我的反常,还是每天拎着书包在教室门口等我,而我则低着头径直离开,当他不存在。
直到有一天,我刚回到家,就看到舅妈冷冰冰的面孔和外婆很无奈的脸。一定有什么事,我猜测。果然,舅妈似笑非笑地说:呦,回来啦?还以为你跟哪个不学好的鬼混去了呢。那时大人都称调皮的男孩叫做不学好的。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说出这么难听的话,于是采取我惯用的方法,沉默。
我拿起书包进了房间,也就是外婆外公的房间,房子太小,没有多余的地儿,外婆就买了一张小床放在她们的床旁边,也方便照顾我。我睡觉特别爱动,不到一会儿被子就剩下半截留在床上了,外婆常常半夜起来给我盖被子,冬天也是如此,本来身体就不好,加上着凉感冒,几乎药不离口。
我刚拿出书准备写作业,外婆就推开门进来了。
冉冉,尹林飞是谁啊?外婆的这一问使我猛地一惊。
恩?一个同学,我们班新转来的。我不知道外婆为什么这么问,更不知道她从哪儿听来尹林飞的名字,我只是实话实说。
你跟他走得很近吗?外婆又问。
我想了想,回答说:恩,以前他坐在我旁边,走得很近,现在老师把他调到后面去了,我们就不讲话了。
我乖乖地交待。
这就好,以后不要跟他走太近,省得人家说闲话。外婆说完出去了。
留下我独自在房间里,既委屈又失落。
第二天早上我去上学,刚走到小区门口,就发现墙上歪歪斜斜的用红色粉笔写的字很显眼,仔细一看,居然是:尹林飞爱戴冉。我顿时有哭的冲动,一定是班里某些人恶作剧的结果。我气极了。难怪舅妈昨天说那种阴阳怪气的话,难怪外婆那样问我,都是因为这句话,小区的三姑六婆肯定把这句话当作消遣的趣味。
我发疯一样地扔下书包,掏出橡皮使劲地擦墙上的字,由于字太大,擦起来很吃力,我干脆用橡皮沾上口水,像平时考试擦钢笔字那样,拼命地用力。费了不少时间才终于把墙擦干净。等我赶到教室的时候,却被班主任堵在了门口,我知道,我迟到了。
班主任什么话都没有跟我讲,直接把我晾在了一边。这是他的特色:迟到就是迟到,没什么可解释。我也没感觉丢脸,因为每天都有人迟到,这不算稀奇的事。但是我还是低着头,看着鞋面,这是一个专业性动作,如果我昂着头,就会显得不知悔改。聪明的学生都知道这一点,我起码不算笨。
然而,我错了。我以为最多站到早读课下,班主任肯定让我回教室,结果一直到第三节课下,我还站着。我的腿开始支持不住,肚子也饿了,毕竟站那么长时间,比读书写字消耗的体力多得多。但我还是站着,一步不挪。就像外公说的那样,我的脾气是遗传了他的,倔强。
第四节课是数学课,数学老师姓王。王老师是个很慈祥的老头,他的慈眉善目跟我外公恰好是反面对比,看惯了外公的凶神恶煞,再来看王老师,真是一阵暖流在体内流淌。我很喜欢王老师,他也是我在小学最亲近的一位老师,所以直到今天,王老师的和蔼可亲的面容在我的脑海里一点都不模糊。王老师那时也很照顾我,可能跟我在数学方面的天赋有一定关联,虽然我的其它科目成绩很一般,但数学稳居第一,没有动摇过。
王老师看我站在门口一动不动,赶紧把书放在讲台上,过来问我怎么回事,我把低垂了几个小时的头抬起来,很老实地告诉他我早读课迟到了,被班主任罚站。他当时的吃惊表情我还记忆犹新。他说:从早读课一直站到现在?我点点头。他心疼地摸摸我的头说:快进去吧。我一听就哭了,我没想到一向倔强的我会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哭着走进教室,王老师在我后面安慰说:哭什么,下次注意就行了。
那节数学课是我听过的最认真的课,并且还是饿着肚子。
放学后,尹林飞依然等我,不过这一次不是在教室门口,而是在我位置旁边。他小心翼翼地从书包里掏出一袋饼干递给我,说:你吃吧。我一头雾水。他又说:我知道你饿了,我被罚站的时候就很饿。我看着他一脸真诚的表情,接过那袋饼干。我跟尹林飞的矛盾又很快化解了。想想都觉得有意思,第一次是一根棒棒糖,第二次是一袋饼干,孩子之间的问题就可以这么轻易地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