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四宗会(1 / 2)
举行四宗小会的地方,是四景门有名的“湖中台”。
这是个位于浣花湖中央的木台子,圆台下,仅用一根木桩撑着。看起来十分简陋,却是四宗小会时各宗弟子对战的地方。它大部分时间都沉在浣花湖底,只有在每年举行四景小会时,会从水中旋转着钻出来,还会带起一片淤泥。
此时的“湖中台”周围已放了许多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檀香木座椅,这些座椅旁的小桌上也已备好了茶水和点心,是专门给其他的禹州仙门享用的。
另外还有几个离“湖中台”最近的几个椅子,是四景门的道尊和长老们坐的地方。
然而道尊和长老还未到,几个相熟的仙门之间已经聊开了。
他们每年聊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变化,无非是对四景门作为修真界中数一数二的门派,却将弟子对决的场地安排在一个并不广阔的荷花池中央,还坚持了十多年不曾改变而感到不齿。
他们嘲不了四景门中的修士,只能嘲嘲四景门的“守旧”,于是话题一如既往地从“湖中台”转移到了那闪瞎人眼的七彩信号弹。
忽然间,一阵清风卷夹着柳木香气向他们吹了过来。这些人便蓦然止了声。这柳木香是上品灵香,不仅香气宜人还对增进修为有益,但极其难得。数年前,李淮风曾斩一妖兽,那妖兽死后,被他用长剑剖开了肚皮,竟在它腹中发现了一整瓶的“柳木香”。此后他的身上便常带着这种味道。
是以他们一闻到这味道,就知道是李淮风来了。
果不其然,来者束着翡翠冠,着一身深绿色衣袍,外罩白羽薄纱,整个人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丝缥缈仙气。李淮风朝他们拱了拱手,脸上挂着颇为歉疚的笑容,道,“四景门地方简陋,招待不周,还请各位道友见谅。”
那些人当着他的面自然不会说四景门的不好,连忙还礼道,“道尊过谦了。”
李淮风道,“今日各位道友肯赏脸来四景门给这些小弟子捧场,也是我的荣幸,诸位请坐,无须客气。”
众人落座后,眼睛一抬,便看见一溜青衣正往这边走来,领头的那个棺材脸他们倒是认识,可不就是山一程的青石长老?
这时,一个声音道,“李道尊,听说贵派今年收了一位上灵根?”
李淮风本正看着那些弟子,闻言转眸看了一眼问话的人,似乎是清镜山的长老,便点了点头道,“正是。”
“可否指出来让我们看看?”清镜山的长老抚了抚胡须,道,“既然是上灵根,必定有着极强的修行天赋,想必现在已是金丹期了吧?”
李淮风默然一阵,随后微笑道,“长老未免太高估那孩子了,就算是上灵根,也不是每个都能在修行上一日千里的。”
清镜山长老“哈哈”一笑,言语中带着几分刺地道,“那倒是,这世上又有几个沈道衡?”
李淮风本还能同他笑语相对,听到这个名字时,脸色却刹那沉了下来。但他也只是收敛了笑意,默不作声地看了清镜山的长老一眼,随后又将目光落在那些弟子身上。清镜山长老等了半天等不到他的回应也觉尴尬,便不再多言了。
山一程的弟子悉数到场后,几声泠泠琴音伴着琵琶声、笛子声忽然从不远处传来。
沈挚还没抬头看过去,就听山一程的部分弟子已经沸腾了。
“怎么回事?出个场还奏乐?!欺负我们不能当场舞剑吗?!”
“是离仙子!离仙子看过来了!快帮我看看头发乱了没?”
“……好好奇他们是怎么打架啊?”
“……”
沈挚一点也不好奇。他隐约记得,自己当初被四景门围剿时,差点被这些乐修弹奏的清心音弄得颅震而亡。
招式倒没什么特别,但那时候围剿他的乐修人手一把灵器,最低也是二品。不过现在想来,或许也是他当时内心真的有些疯魔才会受不得清心音。
“安静!不要吵闹!”青石长老那如同暮鼓钟声的嗓音一传来,瞬间压过了所有弟子的声音。他紧接着也觉得不大对,便将声音放低了些,道,“待会儿,你们排着队,一个个的上湖中台抽签。记住,先报姓名,再抽签,抽完签,大声说出来和你切磋的是谁就好了。如果有了切磋的人,就不需要再抽签了。这第一局是宗门内的对决,大家不需要太紧张。”
“是!”弟子们齐声道。
青石长老看了看这些年轻脸庞,沉默了一会儿,又叮嘱道,“切记,不管是不是一个宗的,都是同门师兄弟,点到为止即可。”
“是!”
敷衍地应完了这一声后,沈挚便看向了湖中台。这次负责主持四宗小会抽签事宜的是孟安,他站在湖中台上,先是面色严肃地对着所有长辈行了礼,而后才对李淮风道,“道尊,时辰到了,可以开始抽签了,便从山一程开始。”
李淮风点了点头。
于是山一程的弟子们,一个接着一个地跳上了湖中台。
沈挚站在队伍最后,觉得无聊,便随意扫了一眼湖中台前坐着的那些正谈笑风生的仙首。
意外的还真发现有几个熟人。
清镜山的老不死,回春门的老不死,临汾山的老不死……
这几个老不死竟然还活着,他还以为他们早作古了,真是祸害遗千年。
“沈——狼!”
“嗯?”沈挚听到这个名字还以为是要喊自己上去抽签,心想着怎么会这么快,但他很快便发现,此刻站在台上念他名字的,是宋夜。
难怪能把两个普普通通的字念得百转千回。
沈挚微微一笑。
宋夜也在笑,他看不出沈挚的修为下意识以为他还是个没有筑基的废物,走下湖中台时,他看了一眼靠在廊柱旁闭目养神的沈挚,说话的语气倒是十分亲切,“沈兄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在下可真是羡慕沈兄这样的性子。”
沈挚睁开眼睛,黝黑的眸子中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唇边勾起一丝笑意,“多日不见宋兄,这张脸长得倒是愈发美了。”
宋夜没料到他会突然说这个,微微一愣,脸也跟着红了起来。可他想了想,忽然明白过来这话的意思。混蛋沈狼分明是在讽刺他像个女人!宋夜蓦然气急败坏起来,想要大骂此人,可又怕被青石长老听见,只得压着怒火道,“姓沈的,你看不起断袖吗?你可知这整个修真界有多少断袖,还有,还有……你八成不知道吧,玄鳞仙尊也是个断袖!你看不起我也就是看不起玄鳞仙尊!我要告诉道尊去!”
沈挚想说,我不是看不起断袖,是看不起你这样的断袖。但他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宋夜最后那两句话,不由眯起眼睛,用一种极其微妙的语气道,“你说什么?玄鳞仙尊也是断袖?”
宋夜见他那总是八风不动的笑脸终于有了点变化,还以为是他真的怕了道尊。他心中骤然出了口恶气,便冷笑道,“你不知道?哈哈,果然是孤陋寡闻。玄鳞仙尊曾经的道侣不就是个男人!”
“哦?”沈挚弯起眼睛笑了笑,“他还有道侣?”
他这样的笑与方才又不大一样,弄的宋夜莫名觉得浑身有点冷,但他只当是错觉。反正能让沈挚不爽的,他都乐意多说一些,因此又添油加醋道,“自然!听说两个人曾如胶似漆,亲密无间……”
接下来他说的话,沈挚一句也没听进去。
他觉得自己也只会将这事当个笑话听听,不会放在心上,因此宋夜说完后,他挑眉道,“你说了这么多,玄鳞仙尊的道侣究竟是谁?”
宋夜道,“他的道侣就是……”说到这儿却忽然顿住了,满脸戒备地道,“反正那人已经死了。而且,我为什么要同你说这些?呵,待会儿你我便要在湖中台对决,你若直接认输或许还能免了一场尴尬。”
沈挚见他又在痴心妄想,便不想理会他了,于是再次闭上眸子懒懒道,“不说就滚。”
宋夜眉头紧皱道,“好!你可别后悔,我不会手下留情的!”他说完便转身走了,步履如飒沓流星,仿佛片刻也不想再看见沈挚。
宋夜走后,沈挚还是缓缓直起了身。
他忽然觉得自己已经没了闭目养神的兴致,踱步走回湖中台附近,台上此时已有两名山一程的弟子在对决,青色光芒交错划过。这两个弟子,一个是筑基初期,一个是筑基中期,不多时便分出了胜负。
那名赢了的弟子正是杨枫,他显然将青石长老说的“点到为止”记在心里了。对决之时,另一名弟子被他的灵力打得一个踉跄,险些掉下湖中台,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杨枫猛地拉了一把,这才重新站稳。但之前也有过几场对决,输了的人直接摔进了荷花池的淤泥里,虽然摔不伤,但也丢了不少面子。
因此这弟子输得心服口服,下场前还朝他拱了拱手,以表谢意。
湖中台前,李淮风看着自己的弟子,面上虽不表现,眼神里却透露着满意。今日来做客的其中一个小仙门的仙首见他如此,忙笑着道,“贵派弟子果然德行出众。如此品性,日后必成大器啊。”
李淮风向来谦虚,此刻却也点点头,道,“此子的确难得。”他说完,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道,“诸位不是想看我四景门唯一一个上灵根弟子,这台上的便是了。”
“哦?”这下子,十几个仙首一下子来了兴致,他们齐齐看向湖中台。只见此刻湖中台上已站了另外两个青衣少年,一左一右相对站着。左边的那个眉梢眼角皆有些女气,模样秀美得很,但身姿挺拔;右边的那个长相并不出众,而且一股子懒散气,唯一双眼眸清亮如星,灼灼若火。两人手中各执一柄长剑,正等着孟安宣布对决开始。
仙首们左看看右看看,清镜山长老也看了半天,终究忍不住问李淮风,“这两个小辈,都是筑基中期啊,哪个才是上灵根?”
李淮风指了指沈挚,淡淡道,“他。”
“他?”清镜山长老疑惑地又看了一眼台上那人,猜测道,“是不是平日里疏于修炼,不然至少也该是筑基后期……”
李淮风浅浅笑了笑,道,“这孩子……罢了,我不说了,诸位且看吧。”
湖中台此时已掀起一阵又一阵的剑风,浣花湖中的几根荷叶根茎更是被这凌厉的剑风直接斩断。宋夜说不会手下留情果真就不手下留情,剑剑狠绝直中要害,就连台下看着的青石长老也不禁皱起了眉。但这世上的确有些剑修只要提起剑便会抛却一切道德束缚,这是部分剑修的修炼天性,因此他一时也不知宋夜是不是故意的。
沈挚却当然不可能相信宋夜有什么狗屁的剑修天性。
但是在青石长老看来,他毕竟是刚刚达到筑基中期,而宋夜差一步就到筑基后期了,他要赢得太早过于不真实。因此他一直收敛着剑决,大部分时候都只是防守并不进攻。
这样没有丝毫战意的做法看得台下诸位仙首连连唏嘘。
“没想到四景门今年收的唯一一个上灵根不仅修炼不勤,还这样懦弱。”
“唉,当年的沈道衡虽然品性差到骨子里,却也是惊才绝艳,一身铁胆的人物,这后辈无法与之相比啊……”
“啧,你怎么这样不长记性,来了四景门就别提这个人,万一让李淮风不高兴了怎么办?”
“赵兄你怕什么?他再不高兴还能赶我们走不成?”
“他就算不赶,今后对你我也不会有好脸色,你该收敛些……”
这两人所在的仙门都不怎么入流,但李淮风在修真界称为“儒雅剑尊”,从来提倡“众仙门平等”,因此这次破例让两人来了四宗小会。却不想他们本只是交头接耳说些悄悄话,但越说越觉得对方不知所谓,最后便由窃窃私语成了大声争吵,惹得湖中台周围站着的大多数弟子纷纷将目光投了过去。
宋夜本没想去理会,奈何湖边动静越来越大,渐渐的还有人在喊“打起来了打起来了”,他便不由分了一丝心神。就在他的眼神微微瞥向那里时,一道青色剑光蓦然划过他的面颊,剑光并不明亮,却同他方才的出招一般,招式狠辣,且极为凛冽。但与他不同的是,这些剑的剑决比他使的那些高明得多。
而且,他从未学过。
宋夜连忙侧身躲避,然而一晃眼间沈挚不知何时闪身到了他面前,近在咫尺,他已避无可避,此时再还手也是来不及了。但他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沈挚可以记得青石长老说过的“点到为止”。
如他所愿,沈挚的确没有再进一步。
但他用那双明亮的眸子盯着宋夜看了一瞬,忽而笑了笑,道,“忘了同你说,”
“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说完,他就抬起裹着长靴的脚,一下子将宋夜从湖中台上踢了下去!
“噗通”水声响起之时,那些正在看热闹的弟子们才想起湖中上的对决,连忙回过头来。
李淮风也去劝和了,是以没能看到对决的全过程,但青石长老却自始至终盯着湖中台,没有移开过眼睛。因此他觉得十分诧异,沈挚从哪里修得的这些邪气十足的剑决?就连他也从未见过。
但是此刻他也没时间怀疑了,沈挚方才那一脚是带了七八成灵力的,宋夜被人从水里捞出来时还吐了好几口血。
青石长老走过来看情况时,只见孟安正蹲下身替宋夜探看,看完就对其他弟子道,“似乎断了几根肋骨,但幸好没有伤到心脉,我现在就用灵力帮他接好。”说完他才注意到长老就站在自己身后,连忙要起身行礼。
青石长老摆摆手道,“不必了,治好他要紧。至于四宗小会,就暂且交给付青主持吧。”
孟安道,“是。”应完他忽然想起这场差点出了人命的对决,问道,“那……师尊,这场对决,算沈狼胜吗?”
青石长老也在想这个问题,最后还是颔首道,“算吧。”然而语气里明显有些叹息。
他想,沈狼是个上灵根,若是一心向善,将来定能造福修真界,没准儿能流芳百世。可他偏偏是个狠戾性子……可惜啊。
沈挚也觉得可惜,可惜他没能踢得更狠些,让宋夜这样简单就被救回来了。但这些话他暂且只能藏在心里,青石长老训他时他还是得乖巧应着,然后推给剑修天性。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进了第二局。
四宗小会秉持着公平公正原则,向来是男修与男修打,女修与女修打,而男修前三名和女修前三名都可以参加未来的四方道会。
山一程内部的对决结束后,便轮到水一程。
水一程的长老似乎有事在身,不能出席四宗小会,因此带着队伍过来的是江南鱼。
沈挚正坐在凉亭里休息,看到她那张清丽绝伦的脸,忽然想起自己从漠河回来后似乎忘了把七彩灵石给她。
对他来说道侣不算什么,顶多是一起修行的同伴。但他始终不清楚江南鱼对自己的态度,因此想着或许可以用这灵石试一试。然而,就在他召出乾坤袋想找出那颗七彩灵石时,却猛然发现怎么也找不到了。
沈挚:“……”
他也知道自己有乱丢东西的毛病,拿到那颗七彩灵石后还喜欢在手里把玩,后来又匆匆去了漠河……
鬼知道那么小的一块东西丢哪儿了!
他正眉眼阴沉,水一程的对决已然结束,他见江南鱼站在那帮女修身前似乎在叮嘱什么,随后那些女修便齐齐去凉亭休息了。但江南鱼并没有同她们一起,而是向着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沈挚原以为她只是路过,却不想头顶蓦然撒下一片阴影,带着淡淡的荷花香。
但江南鱼只是冷冷地垂眸望着他,半天没有开口。沈挚皱了皱眉,正想起身换个地方呆,却听她道,“你和沈道衡是什么关系?”
沈挚眼眸微抬。
江南鱼抿了抿唇,继续道,“你方才使的剑决我见他用过,但只见过一次……”
她还未说完,沈挚便打断道,“那必然是师姐看错了。再说了,师姐说的这个沈道衡不是死了十年了?师姐只见过他用那个剑决一次,还是十年前,这么遥远的记忆恐怕也不足为信。”
江南鱼被他说得愣了一下,随后扬起秀气的眉毛,道,“你这得理不饶人的嘴皮子也像他。”
沈挚:“……”
“既然如此,或许是我看错了。”江南鱼拱了拱手,淡漠道,“我向师弟道歉。”
沈挚微微眯起眼睛,笑道,“没关系。不过师姐似乎很关心那个沈道衡?我看民间话本里说他和师姐……”
“那是瞎编的。”江南鱼简洁明了地道,眉眼间还有一丝不耐烦。
果然。沈挚心想,他就觉得应该是瞎编的,这么说,他和殷灵均的事也是瞎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