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16章(1 / 2)
“要借可以,得写个字据。”
清越的声音打破屋内无言的平静,众人齐齐抬头看向推门走进来的陆夕濛。
赵彩芹一拍大腿,态度分外热络地迎上去:“瞧瞧是谁,小妹呀!可真是女大十八变,好久不见越来越漂亮了,婶婶瞧着还长高了一些呢!刚从诊所回来的吧,饿不饿渴不渴,辛苦不辛苦,坐下先歇会儿?”
陆夕濛露出个公式化微笑,不动声色地避开她想要来拽自己胳膊的手。
“婶婶,老话说亲兄弟明算账,本来几角几毛的也就算了,现在您一下子要5块钱,留个凭证不过分吧。”5块钱都够买好几斤猪肉了。
句末语气上扬,似乎是个疑问句,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坚决和淡定。
赵彩芹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硬起来:“嗨,亲戚里道的,你们还怕我不还吗?”
陆千帆老早就想骂这脸皮有城墙厚的亲戚,苦于被大哥按着,现在见小妹也是这个态度,一下子底气上来了,反驳道:“那你倒是先把以前陆陆续续借的还了呀?”一年一年又一年,拿点又拿点,完全把他们加当中央银行使啊,中央银行都没有这么好说话的。
“这是怨上我了不是,”赵彩芹看向陆爸爸,“要不是没米下锅没菜下饭,我也不乐意腆个老脸上门讨你们的嫌弃。跃跃如今拜了个老搬师父,等天气凉爽些就带他去码头干活,一个月少说十几二十块,还不轻轻松松,两年内吧,到时候我打头不买衣裳不吃细粮,全留着还你们还不成嘛!”
老搬是人们对经验丰富的港口装卸工的称呼,老搬师父一般都是干这行十年以上的。他们南阳县隶属的临江省东面靠海,码头吞吐量大,这年头,没有吊车叉车等各种先进器械的普遍使用,大大小小的货物都要靠人力肩挑手扛。
陆千帆撇了撇嘴。她那儿子陆跃升打小就偷猫逗狗娇生惯养的,能受到了重体力劳动的苦?怕不是没两天就嗷嗷哭着逃回来了。
陆夕濛点点头:“既然您这么笃定能还上,那么写个字条应该不费劲吧。”
见自己唾沫横飞地说了半天,陆夕濛全当耳旁风,赵彩芹只觉得那些话都喂了狗,胸口憋屈着疼:“大伯哥,你就不说句话,任凭你家的小子和姑娘臊我不识字?”
陆爸爸闷了一口杯子里早已凉透的白开水,嘴角上侧的肌肉刚有点动起来的趋势,被陆妈妈狠狠拧了一把大腿。
陆爸爸痛得眼睛里都起水雾了,整个一无语凝噎。
陆妈妈暗暗瞪他一眼,上挑的眉毛还透着得意,那意思——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想拉什么屎!刚刚我想拒绝你不让我拒绝,现在你想说话也别说了!
陆爸爸的沉默近乎对儿女行为的默认,赵彩芹还想跟他掰扯,陆夕濛向前一步,挡住她看陆爸爸的视线,淡淡道:“婶婶,天也不早了,我们家没准备多一个人的饭,不写借条的话就把钱放下,回家吧啊。”
赵彩芹气得脖子都红了,忍了又忍才没发脾气。
到了她手里的钱哪舍得交出去,只好说:“写!写还不行吗!”
在场的所有人里只有陆夕濛识字最多,借条就由她来写,边写边念给赵彩芹听。
陆夕濛把之前的借款一股脑算清楚了,写了个总数,约定两年后的今天是最后的还款期限,逾期利息每年2%。
“等等!怎么还有利息?”赵彩芹眼神变了,“小妹,婶婶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可不能坑婶婶。”
陆夕濛说:“这是逾期利息,只要在还款日之前偿还清楚了就不用给。”
赵彩芹方才信誓旦旦地说即使缩衣节食,两年内也可以还上钱,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在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反手打自己脸,只能认了。
按照陆爸爸的说法,这笔钱不是给赵彩芹随意挥霍的,是要照顾老太太的日常生活,陆夕濛在借条中也写下了相应的借款用途。
赵彩芹没注意那么多,只感觉自己被套上了枷锁似的,浑身不自在起来。
大哥陆沉舟出去请了生产队的一名退休老教师,当着所有人面将写完的借条念了一遍。
“我看着没什么问题,你们双方还有争议吗?”他平日里常被村民喊去读些书信啊报纸什么的,读借条倒是头一回,借钱的事大家就算心里嘀咕也大多抹不开面儿写凭据,陆家理念还挺先进。
“没问题。”陆爸爸沉声道。
赵彩芹夺过那张纸上看下看,老教师有些不高兴:“我教书育人大半辈子,行得正坐得端,你还怕我蒙你?”
她讪讪地笑了笑,又墨迹了一会儿,终于在借条上摁了红手印。
陆夕濛笑眯眯地收起来,让陆妈妈好好保管。有了这个,以后赵彩芹无论如何赖不了账。
夜深人静,陆爸爸在床上辗转反侧。
“你搁这儿摊煎饼呢。”陆妈妈翻个身,迷迷糊糊地抱怨了一声,“这么晚了还不睡……”
陆爸爸睁着眼睛,眼中没有半点睡意,透过皎洁的月光静静看了妻子一会儿。
今天他做主答应赵彩芹借钱的要求后,陆妈妈就对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了。
“我知道你怪我耳根子软。”他叹了口气,平淡的语气中有不易察觉的伤感,“小时候我贪玩,恒远为了救我断了一条腿……”
“至今走起路来还一跛一跛的嘛。”陆妈妈一手垫在下面支起脑袋,“你这开场白我听了至少八百回了。”赵彩芹多半是知道这桩陈年旧事,才能利用陆爸爸的愧疚心理得寸进尺。
“知道你心里感激他,不是不让你帮他家,帮也要有个方法,有个限度。”
陆爸爸的弟弟是个好的,可他媳妇实在不像话。
“恒远不会让他媳妇胡来的。”
“那可不一定。”陆妈妈冷笑道,“赵彩芹惯会装模作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她忽然想起年初二那天他们去拜年,老太太当时穿得挺好的躺在床上,被褥看起来也干净整洁,可她进去与老太太说话时,屋子里飘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你咋没跟我说过这事?”
“过年事多,我又不能桩桩件件都记住。”而且他们是固定每月会去看望一次的,过年之后好像那屋里没再出现这种情况。
陆爸爸沉着脸想了想:“改天我们去瞧老太太,别事先知会她。”
“好,听你的。”
南阳县一中。
太阳坠在天边,挥舞着烈焰巨剑撕开了大地的皮。教室里热得像蒸笼,只有两台立式小风扇费力地吹着。
陆万春不禁有些想念家里了。村庄中绿树浓阴,随便找个风口一坐就能散尽一身暑气,不像县里,到处都是房子和来来往往的人,等闲找不到一块清净地。
学生们一边做卷子一边擦汗,有的愁眉紧锁,有的自暴自弃,有的奋笔疾书,有的已经垂下脑袋光明正大睡觉开小差了。
陆万春端端正正地写完所有题,检查到最后一分钟,等林老师下来收才交卷。
林老师略略扫了一眼,手里整理着其他卷子,说:“你等会儿有空的时候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好的老师。”
陆万春先去寝室把行李提出来,又到教室收拾好自己的书包。有的学生考完就把课本撕了或扔了,他是不舍得的,可以带回去给乐乐看。而且上次陆夕濛也叮嘱他把学习资料保存好,似乎还有用的样子。
“万春,你待会儿直接回家么?”牧正豪把书卷在手里当扇子用,热得满脸通红。
“还要去林老师办公室一趟。”
牧正豪怔了怔,说:“肯定是想给你一个工农兵大学生的推荐名额吧。”
陆万春实诚道:“不知道。”
“没关系,你去吧,我等你。”“等我?”陆万春一脸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