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交还(1 / 2)
李殊檀又做了梦。
梦里是在崔府,划给她的那间屋子里。正值盛夏,是芙蓉花开得最好的时候,沿着临榻的墙过去,越过梳妆台,是扇特意敲出来的窗,竹帘一卷,窗外贴着墙生长的芙蓉就蔓进屋内,风来时枝条摇曳,枝头的花盛得让人担忧下一刻会整朵整朵地掉在地上。
窗前站着个人,从李殊檀的位置看过去,面容拢在午后斑驳的光影里看不真切,但她知道那是崔云栖。年轻的郎君难得穿了身贴身的圆领袍,浅青色的轻软布料,腰间束着革带,显得身姿越发修长高挑。
李殊檀的身体也很难得,分明是在梦里半真半假地回忆,却不是缠绵病榻的委顿,居然能站起来,勉强往崔云栖的方向走过去。
梦里的空间不太正常,从卧榻到窗边本该没几步路,但李殊檀觉得走了很久,久得她从颤颤巍巍到灵活自如。而她到崔云栖背后站定,才发现先前似乎看错了,他穿的不是利落的圆领袍,依旧是稍嫌拖沓的大袖,整个人框在窗里,衬着阳光和芙蓉。
“我瞧着芙蓉开得不错。”先开口的是崔云栖,指尖轻压过芙蓉,“屋里素了些,让人折几枝来摆着,你觉得如何?”
李殊檀定定地看着那个背影,没有回答。
“不喜欢吗?”她向来不给面子且冷淡,崔云栖也不恼,反倒认真地分析起来,“也对,你不爱在屋子里摆花,换来换去的也麻烦,总有人要扰你清净。”
他想了想,转过身,低声问李殊檀,“不如随我一起出去走走?”
是他。是梦里的崔云栖。
只有在梦里,他才会对李殊檀这么温柔,亲昵得恰到好处,妥帖得仿佛传奇里才有的好夫君,让她满怀愧疚,曾经理不清的感情一股脑带到梦外,既想补偿那个人,又想再度得到。
……但那都是错的。
没听见回答,崔云栖也不催促,安然地站在窗前,等着李殊檀说话,像是一贯的温柔体贴,又像是已经预料到了什么。
“……不。郎君,”李殊檀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着那张依旧模糊的漂亮面孔,一字一顿,“我来同你告别。”
——感谢你曾经对我施以援手,感谢你曾经包容我的痛苦与任性,感谢你让我在重来的这一回里撑过最初的时间。
——然后,再见。
李殊檀闭了闭眼,右手的指尖猛地扣向掌心,果然在手里摸到一枚玉佩,玉质温润,云鹤环飞。
她缓缓抬手,掌心向上,把那枚玉佩递到崔云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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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殊檀恍惚地睁开眼睛。
这一觉睡得很长,长到日头都隐隐偏西,穿过竹林的阳光被切成一竿竿地晃到榻上,晃得她有点晕。睡了这么久,大概是做了场格外绵长的梦,但她又不记得梦见了什么,只觉得好累,好像在梦里做出了什么艰难的抉择,又觉得轻松,好像终于放下了一直压在心里的担子。
李殊檀晕晕乎乎地爬起来,在竹榻上坐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想起来。她放弃和自己的脑子作对,慢吞吞地爬起来去洗漱。
天热归天热,昨夜打好放在屋内的溪水依旧冷得摸一摸都哆嗦,她迷糊地就着冷水洗漱完,端着水盆出去泼水。
门一开,屋外的景象涌进屋里,惊得李殊檀半个哈欠都噎了回去。
南诏湿热而多竹,竹楼多建得比地面高出小半层,屋外则栽着竹子,流淌的溪水、竹林和竹篱拼在一起,环着竹楼给她绕出个小院子。李殊檀在园艺方面的天赋有限,没本事打理,任由院子里的草木疯长,有几回凑巧碰上大簇的灌木开花,还挺好看,是和长安城里修整出的规矩繁盛截然不同的风情。
但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象。从竹楼那半层楼梯往下,一直到远处的竹篱,地上密匝匝地铺了一层花,红的白的蓝的黄的,单朵的双朵的成簇的成串的,凡是她能想到的颜色和花样,都能在地上看到。这些花显然是摘下来的,但不妨碍好看,也不妨碍蝴蝶误以为它们还开在枝头,整个小院埋在花香和花盏里,各色的蝴蝶在花朵间翻飞,何止是花开遍地,简直是各有千秋争奇斗艳。这么多的花,不像是她住的竹楼,倒像是个特意腾出来养花的院落,而她是一整院花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