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1 / 2)
“至于此书......就拿去垫桌腿吧。”
暂且将皇帝的恶趣味抛在脑后,陆炳决心今天不再在这些破事浪费更多时间。
“御赐的东西你也敢这么祸害?奢侈。”
“眼不见,心不烦。”陆炳低声答道,捏着书脊慢慢走出了屋子。看去时的方向,好像真是朝自己的书房去的。
莫菲忍不住开口道:“他当真要扔?”
在问话的那个瞬间她就反应过来自己犯傻了——毕竟是皇帝所赐,陆炳不敢也不能随意处置。哪怕是皇帝开的恶意玩笑也只能捏着鼻子诚心诚意地供起来。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对陆炳产生了一丝同情心。
“八成是锁在地窖里,再也不拿出来了。”沈炼猜测道,“皇上似乎热衷于赏他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我曾在陆府见过一些御赐的西洋手工艺品,那些倒是都做工精美。铃儿还是小女孩时每每见到都吵闹着要拿来玩,到底是小孩子,就中意这些。”
说这些话时沈炼的语调有些奇怪,不像他平时那样地从容镇定。莫菲忽然想起之前在校场边上听来的大新闻,眼下陆炳还没回来正好抓紧机会问他——
“沈先生,刚才我在南司听你说起自己的家人,那她们现在住在哪儿呢?还有......”
涉及到他人的隐私莫菲有些不好意思开口问,心里已经开始责备起自己的多管闲事来了。沈炼却十分理解地轻轻点头,直接回答了她未说出口的疑问。
“有的。”他探出头去看看有没有陆炳将回来的迹象,左看右看不见人,这才神秘地示意莫菲凑过来,“别让文明知道,多难为情啊。”
他说着从胸袋里抽出一枚小信封,轻轻取出里头的信纸。这是一方被叠得端正的宣纸,看样子似乎时常被人拿在手里翻动,沈炼含着笑将纸摊在了膝盖上。
“不怕莫姑娘看来笑话,这是我家襄儿当年抓周时留下的墨宝。”
“咦!怎么抓出这么个结果来?”
“哈,那年我儿刚满周岁,大人们将他抱上桌,周围摆一圈东西任他来抓,他却有些怕生人,不敢自己动手。满屋子的人围着他看,当时文明也在场......”
冷不防又听到了陆炳的名字,莫菲竖起了耳朵。
“他好卖弄,便说要替我儿子画幅像以作纪念。但见他摊纸磨墨许久却迟迟不落笔,襄儿见他面前文房四宝摆得有趣,忽然手脚并用地爬到了他的面前。小脚丫子在他的砚台里踩了一脚,又印在了他面前那张宣纸上。”
提起自己儿子的往事时沈炼说得眉飞色舞,那神情与平时温文儒雅的他判若两人,让莫菲不仅在心中想象起抓周当日的场面来。
“文明这厮居然也厚着脸皮连声说着大功告成,一边从我儿子脚底下揭了那张纸当作画来送我......”
“嗯,这种事他是干得出来的。”莫菲点头附和着,“那抓周的事怎么算?孩子没抓任何东西,踩一脚砚台算抓过了吗?”
“抓周之事原只是讨个吉利,做不得数的。若这孩子有心向学就送他去念书,若是愿习武,便教他做个剑客!”沈炼说着说着声调都不觉高了起来,“与家人分别颇久,提起往事来有些忘形,让姑娘见笑了。”
“哪儿的话,人之常情嘛。”
沈炼将纸贴在额前,像在用额头蹭儿子的脚掌一般。他小心地捧着那张纸,又冲莫菲眨了眨眼:“这件事可别跟文明说,免得招他笑话我。”
“他要笑我就替你把他耳朵揪下来,像沈先生这样才好呢,如陆炳那般没心没肺的,气死个人。”
她坐到沈炼身边朝那张宣纸伸出手去,纸上的墨脚印小巧玲珑,使人一看便联想起某个好动不安分的宝宝来。脚印旁还有一排小楷,看得出是陆炳的字迹,底下还盖上了他的印章。
“厚脸皮的家伙,真把这个当成画来交差了啊。”
莫菲笑骂了一句,又有些羡慕地用手指轻轻碰了碰那画。她抬起头看向沈炼:“先生多久回家一次?”
这个问题让沈炼有些意外,他沉思片刻,老实地答道:“我长年游学在外,如今又同住在京城里,老家远在会稽确实很少回去......若这个新年回去,孩子也已是能走会跑会说话的年纪了。”
沈炼神色黯然,莫菲刚才这句话恰恰问到了他的软肋上——无论收藏多少家人的信物,终究只是用来怀念和敷衍的手段。
“那多回去看看嘛,要不让嫂子也跟着你一同搬来京城住?”
“京城不易居。”沈炼摇了摇头,“我本是个好惹是生非的性子,妻儿若住在老家还好,一旦陪我同住京城,不知又要给他们招来多少麻烦。”
明史上沈炼一片忠肝义胆,但他的家人也因其刚直而受累,落得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对于嘉靖年间的历史莫菲所知甚少,唯独义士沈炼的故事她记得一些。史书上那个孤独而悲壮的殉道者和面前这位炫耀着儿子的父亲形象重叠在了一起,莫菲实在不忍看着他一步步走上末路。
“沈先生,既然嫂子不方便搬来京城的话,你还是多回会稽老家看看她吧?她一个女人家带着孩子,何其不容易......”
屋檐下一片寂静,只偶尔听得些顽强的秋虫发出一阵啾啾声。沈炼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他用手摸了摸脸颊,抬起复又放下。莫菲坐在他身旁有些紧张地看着他:自己会不会说得太多了?
若是因为自己偶然的话改变了沈炼的心意,影响后世的历史可如何是好?
可坐视不理,放任沈炼直面悲剧结局这种事她也做不到,莫菲心下正在矛盾处,却听得沈炼一声喟叹:“非不为也,是不能也。”
他用手比划了一个抓着东西旋转的动作,然后对莫菲说:“姑娘识得这是何物么?”
......
颜朔用戴着厚皮手套的手抓起绞盘上的握把转了一圈,木轮上盘绕的铁链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
“起来了,别躺尸了!”
污水顺着脚边的沟渠缓缓流着,因地牢曲折难走,如何处理秽物就成了北镇抚司的一个大难题。后来有匠人对诏狱的构造大加改动,让一些生活污水得以顺着沟渠排出。
省力是省力了,但又弄得监狱里一片臭气熏天。
颜朔对此不以为意,反而觉得在这种环境下问话有助于提高自己的说服力,而在折磨犯人时也不需要出额外的力气,简直一举两得。
“领着他俩去左边,这个向右转。”
“左”谓之移送三法司,“右”则是要继续留在狱中接受煎熬的意思。那个被颜朔裁定亟需特别关照的人听到了自己的命运忽然抬起头,膝行向前就要去向颜朔求情。看他这一挣扎,颜朔瞬间将绞盘转了一圈,囚犯的脖子顿时被绳索勒得死死的,从喉咙里发出一阵虚弱的咯咯声。“颜大人,小人说的,说的都是实情!那天晚上......我娘突发急病,我得去替她去药铺那里再抓几帖她要吃的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