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南夏离别意(2 / 2)
冷宫中,一位白头宫女簪着红花,手执扫帚,一边打盹,一边打扫。困意全无时见苏慕池一身华贵,白头宫女颤颤巍巍地放下扫帚道:“皇后娘娘安好。”
“老人家快快请起,本宫不在意这些虚礼的。”苏慕池让身边的得力宫女扶起她道。
“老奴在这冷宫之中见过了许多娘娘,像娘娘这般宠冠六宫却又菩萨心肠的屈指可数。可娘娘好端端为何要来冷宫呢?莫不是专程来看老奴罢?”白头宫女接过扫帚,一下一下地扫着。
“老奴有什么好看的,娘娘才好看呢,听说皇上为与娘娘相守空置了六宫,怪不得老奴不见有什么人来了,娘娘真是好福气啊。”白头宫女絮絮叨叨道。
“敢问老人家,冷宫住过何人。”苏慕池吩咐人挪了两把凉椅过来。
“先是痴心错付,再是悔恨怨毒,直至韶华尽负、红颜枯骨。老奴以为这深宫女子大抵如斯,可娘娘不同,娘娘深得圣宠、却知进退,必能与圣上长相厮守。娘娘是人间富贵花,生来便该开在艳阳下,何苦来此呢。”白头宫女摇了摇头,没有坐下,继续打扫道。
“老人家可愿同本宫说句实话,昔日圣上不曾遣散六宫之时,宫内是否流传过本宫不可有孕之事。”苏慕池禀退左右,独自问道。
“娘娘何苦自寻烦恼。老奴向来不出宫门,不过久居冷宫多听了些疯言疯语,算不得数的。”白头宫女自顾自地清扫着积尘已久的角落,缓缓道。空旷阴冷的宫殿里回荡着沙沙的响声。
“多谢老人家。望老人家身体康健。”苏慕池顿了顿,拜谢道。
“娘娘,知足常乐才是,不像老奴油尽灯枯、韶华虚度,娘娘还有大好的人生呢。”白头宫女没有回身,背对着苏慕池道,声音苍老、迟缓,话语中蕴含着一种人时已尽的通透和伤感。
苏慕池回到披香殿,难得地舍了话本,倚着长廊,独自伏在栏杆上,呆了好些个时辰。
华灯初上,苏慕池一如往常,同李承观在长秋殿用膳,之后便留下来陪他,一个批折子,一个看话本,安安静静,互不干扰。
苏慕池看话本看到索然无味时会偷瞄李承观。李承观若是聚精会神便不会理她,可若得了闲却会瞟记眼风示意她乖一点。
近几日国事繁忙,李承观殚精竭虑,常常伏案至后半夜,却总不忘将每日准时打盹的苏慕池抱到榻上去,苏慕池要么抱着他不撒手,要么揪着他的衣襟不放。
三番两次,李承观发现只要吻她一下,苏慕池便会心满意足地松手。是以,李承观乐此不疲。而苏慕池睡意深沉,浑然不知。
待处理完政务,李承观寻着苏慕池,伸手拥她入怀,苏慕池便会迷迷糊糊地翻过身来扎扎实实地抱紧他,像是抱什么稀世珍宝一般、惹人怜爱、令人心动。
过了两日,李承观难得清闲,陪苏慕池在披香殿下棋赏花、弹琴听曲。
用过膳后,二人倚在长廊下,苏慕池手捧精挑细选的话本,让李承观念与她听。
李承观念书时神情专注、声音动听,苏慕池对此很是痴迷,听着听着睡了过去。
李承观无可奈何地收起话本,看着她眸色渐深。直至苏慕池睁开双眸,睡意全无。
苏慕池百无聊赖地看着他,摩挲着他的咽喉,不由自主地忆起往昔、脸上一红。
李承观一边假寐偷窥一边任她胡来,将她的所作所为尽收眼底,勾唇一笑,将她揽近了些,二人额头相抵、鼻尖相碰,呼吸相闻、暧昧至极。
苏慕池虽说身经百战,看了不少话本子,奈何就是经不起李承观这般情真意切的撩拨。
又过了三日,独自赏花时,苏慕池得了两封信,读罢烧毁后,昏了过去。
“娘娘有孕在身,不宜过度伤神,且娘娘气血有亏,须好生调养,心态平和,莫动胎气才是。恭贺圣上,老朽定会竭尽毕生所学,力保皇嗣平安无虞。”几番会诊后,太医院院正禀道。
待苏慕池醒来,李承观拥她入怀,喜形于色道:“小六,我们有孩子了。”
“李承观,你遣散后宫,除却众人皆知我不可有孕之故,可还有别的用意。罢了,臣妾替你说罢,朝堂势力错综复杂,与其精心谋划、平衡多年,不如釜底抽薪,岂不更为彻底。后宫与前朝密不可分,操控起来再是简单不过。要解散后宫,你只需一个模糊的由头,比如毒害皇嗣却查无凶手,这样一来,人人自危、难逃其咎,正中圣上下怀不是么?这般干净利落,让人意想不到,皇上如此深爱臣妾,臣妾受宠若惊。”苏慕池微微一愣,冷漠道。
“小六从何听得这般挑拨离间的无稽之谈。”李承观依旧眉眼温柔道。
“无稽之谈?臣妾都替您觉得可笑。”苏慕池起身,冷笑道,拂袖离去。
“前些日,娘娘去了何处?”李承观环视殿内,不怒而威,披香殿的宫女跪倒一片。
“回圣上,娘娘一直在殿内看话本,哪儿也未去。”苏慕池身边的得力宫女玉汝解释道。
“可知欺君犯上该当如何?”李承观负手而立,睥睨道。
“倒是忠心耿耿。你来说说。”见玉汝面不改色,李承观又问了别的宫女道。
“回圣上,前些日,前些日娘娘去了一趟冷宫。”宫女抖抖索索道。
“可知娘娘见了何人。”李承观继续道。
“回圣上,一白头宫女。”宫女不敢抬头,小心翼翼道。
“圣上,那白头宫女便是前朝的永妃娘娘,因年事已高,已于前日去了。”一旁的都安躬身道,甩了甩拂尘。众宫女很是感激,识相地叩谢圣恩,散去了。
“死无对证,正合圣心不是么?圣上执掌生杀予夺,谁能忤逆呢?”苏慕池抬眸冷笑道。
“苏慕池。”李承观疾步走向她,勾起她的下颌,大怒道。
“今生今世,臣妾与圣上情分已尽,还望圣上有自知之明,莫要无端纠缠、惹人生厌。臣妾自请废后,打入冷宫。”苏慕朝冷冷道,拔下凤簪,褪去缠丝覆花镯,将生分做到了极致。
“朕不允。”李承观痛心疾首道。
“恭送圣上。”苏慕池跪在地上,不曾抬眸道。
李承观拂袖而去后,气急攻心,都安去了一趟披香殿,说与苏慕池,而她无动于衷。
“玉汝,你看,夏日明媚,繁花似锦,真是一派好光景。可人有倦时、花有尽时,浮生若梦,也该醒了。”苏慕池目光悠远道,看似漫不经心,说与玉汝,却又分明别有深意。
若她不曾出现,不曾贪心,不曾入宫,不曾独占恩宠,便不会有这么多人事沉浮。
宁妃还是那个孤傲高冷、深居简出的女子,如皓月般一身清辉、不问人世。她会小心揣着那份少女情怀,在回忆里同那位少年温存,孤寂却不落寞,淡泊却不冷漠,眼中无物,心有繁花。也许终有一日她会想通的,纵然放不下,也该会释然一些,至少不会无端悬梁自尽。
常嫔、齐嫔在外人眼中还是那般姐妹情深、志趣一致、情投意合,或插花论道,或舞文弄墨,或弹琴歌舞、或饮酒煮茶,深宫的日子那么难熬,她们在一起总有事可做、趣味颇多,便不那么难过。便是终会殉情,她们的隐秘迟早会大白于世,也该迟一些再迟一些。
郑嫔还是那个活泼明媚、天真纯良的少女,会在宫女斗百草时,赏赐许多;会荡很高的秋千,荡得裙裾飞扬、笑靥如花。是以,她才不胆小,不过遇事谨慎些。李承观若知晓她是这般性情的女子,定会喜欢,兴许还会进一进她的位份。那她便不会出宫,不会受人耻笑。
而赵卿仪会母仪天下,如愿执掌六宫,会言辞恳切地劝李承观雨露均沾、不要专宠于人。她世事练达、洞若观火,后宫在她的调度下定会秩序井然、一派祥和。既做了皇后,兴许她便不再执迷不悟。李承观不喜纠缠,届时必会留意她。最终,她便不会自寻短见。
“皇后娘娘何出此言,花开花落,岁岁年年,最是寻常不过,何须伤感。”都安走后,玉汝扶她起身道,眸中隐隐透出一丝担忧。
一只于繁花之上翩翩起舞的蓝色凤尾蝶吸引了苏慕池的目光,苏慕池驻足许久,看它扑闪双翼,穿梭花丛,四处停歇,不留痕迹;看它振翅飞去,恣意轻盈,越过了宫墙。
苏慕池的心思也跟着飞过了宫墙。急光流景,不过四季,却久到她忘了宫外的天地,久到她以为此生已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