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七章(1 / 2)
第十七章
风雪袭身。
飘飞的雪花落到青色道袍的衣摆上,在上面一点点地融化,洇透袖边儿,烙下一块儿阴影的痕迹。
郑玄体内的毒性被这种剧烈的寒意诱发出来,他浑身都泛着一股极致到麻木的冷痛。
在这条道路之上,一路叩拜,直到登上迷山。
小狸花猫之之围着他在旁边着急的打转,但却没有用。郑玄性格之执拗,连沈青鸾都无法劝说,有时只能使用那些强硬手段。
一点一点的雪花沾到他发间,陷进乌黑的发丝之中,与几缕雪白交叠在一起,隐藏了行迹。几瓣残雪刮在郑玄的眼睫上,随着他闭目又睁化为雪水,冷润地沾湿了眼睑。
风雪虽紧,却并无可动摇的地方。
哪怕气力用尽,这也是向恩师表态的方式。郑玄两世为人,一直未曾改变的,就是不易放弃。
这三千步风雪跪叩,让清冷寡欲不沾一分尘土气的国师大人,几乎低进尘埃之中。
就在他走完这段路,小狸花猫之之绕到前方跳了几下,那毛绒绒的耳朵蹭他的时候。
郑玄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这具明明是习武已久的身躯,展露出难以撑持的脆弱来。他最后达到竹苑前时,起身一刻有些未站稳,周围似乎都昏暗下去,只剩下极致的冰冷。
一只手扶住了他。
郑玄抬起眼,看到对方翠色的长袍与压肩的灰氅。
明玑子单手扶住他,却又撤回袖中,转身进入竹苑。
迷山竹苑一片翠色,廊下的一对童子在慢慢地熬煮汤药。随着明玑子进入内中的步伐,脆声喊道:“师祖。”
玉虚也老老实实地跪坐在旁边,向他师父投过去一个略显担忧的目光。
郑玄回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随自己的老师进入竹苑之内。
密密的翠林中,覆盖一层纯白的雪色。汤药的苦味蔓延开来,与内中的清雅淡香融合到一起。
是一块棋枰,明玑子坐在一侧,点了点另一边。
郑玄唤了声“老师”,随后跪坐在对面,屈身时如针扎的痛楚从身躯间泛上来。
但他表情不变,连语气都拿捏得很平稳。从乌发中垂落的银丝,伴着星星点点的飞雪,由着雪花消融时浸透漆黑的发尾。
棋局是明玑子一贯的起手天元,用一种独辟蹊径的路数自弈至半,郑玄坐到这里时,双方尚且未分高下。
炭盆发出哔剥声响,融融的暖意浸透他身躯。眼前的国师大人低眉顺目,浑身的清冷之气却比这场风雪还冰寒。
“说罢。”明玑子落下一子,抵在白子的命脉上,那只亲自抚养郑玄长大的手,将一颗圆润的棋落在他眼前。
郑玄的心不在棋局上,却仍在思量棋路。他略微停滞了片刻,才慢慢地说起他与沈青鸾的事。
沈家女儿的名声太响亮了,连深山隐居之中的明玑子也有所耳闻。他沉默地听,目光一直落在棋盘之上,没有回复一句。
郑玄清朗的声音在敲窗的寒风中愈渐低微,直到诉说声收回最末的一句。此刻药香更浓,透出一股极重的苦味。
“你不记得我当初,是如何对你讲的了?”
明玑子淡淡地掷出一句,语气虽平,却因有抚养教导之恩,让人不敢轻易回答。
他归隐后由郑玄承担国师之责时,曾亲口对他讲过,他这一生若是有得道的希望,便不可触碰这些大忌。故而这一脉即便可以成亲,但他也为郑玄口述了几条凛不可犯的清规。
明玑子对这位徒儿有多亲厚、多疼爱,此刻就有多么心似火烧。
爱之深,责之切。
“劣徒有负师恩。”
郑玄低下眼,目光落在被提走棋子的空处上。
他的手在上山时伤了,掌心里是密密麻麻的红痕,还有一块擦出了血迹。但又因为寒意重,麻木久了,竟察觉不出痛意。
反而是现下暖和过来,才能感觉到伤处泛起的疼痛。
女童奉上两杯温茶,脆生生地问:“师祖,风雪吹进来了,可要关窗么?”
明玑子的目光在郑玄身上转了片刻,叹道:“去关吧。”
风雪敲窗声骤紧,而寒意却减。直至他衣摆发间的飞雪渐渐地消融,化为一片冷而湿润的水光,浸透了青色道袍上的衣襟。
雪氅太厚,湿后尤其地重。
明玑子抬起手为他解下雪氅,交由女童放好,把炭盆拉得更近一些,平淡问道:“我的规矩,你不知道么。既然你来了,那就留在山中陪为师修行一段吧。”
郑玄蓦地抬眼,看到老师的神情不似作伪,忍不住道:“可是……”
“皇帝那里,有我。”明玑子指了指竹苑内,“我已写好信笺,让你师侄呈给圣人就是。你们郑家的面子、我的面子,圣人不会追究的。”
明玑子如此决定好了,反倒让郑玄不太-安心,他起身行礼道:“还请老师让我写信告知京中……”随着黑子的清脆落盘声,话语在此停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