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 29 章（1 / 2）

“我会好好改变的。”一番白开水一般无意义的对话后,何思怀还是重又摆出一副“请你们放心”的表情，他让他们把高考复习资料尽快寄来，并且发誓不会耽误这边的课程，何锋觉得此时的儿子又变回了那个上进优秀的少年,但事实上何思怀的心境已经完全变了副模样了。

他现在已经完全拿对待陌生人那一套说辞来敷衍他们了,父母在这一天给他的伤害远远大于这半个月所有的煎熬,他已经没法再把他们当做最亲近的人了。

他们看不出来,甚至还挺满意，说明何思怀口是心非的能力又涨了几分,他在心里苦笑，生活到底要把他逼成什么样。

虽然何锋一再强调高考的事情可以先放一放,但是何思怀态度坚决,加上毕竟不是什么过分要求,夫妻俩直接出门，现场按照何思怀开的书单为他备齐，在探视日结束之前送来厚厚一沓文科全国卷的参考书和试卷。

资料到手的路途有些崎岖，经过老师层层检查、一页页翻看，确定没有夹着违禁品或者说着什么悄悄话的小纸条，才不可思议地把书都交给了何思怀。

分别前,何思怀在监控摄像头下,跟爸妈“依依惜别”，何锋和陈敏敏压抑住不舍与疼惜，说了几句漂亮话，期待他重塑人生,拥抱全新、健全的人格。何思怀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这回何锋并没有觉得儿子的态度又太大问题，事实上只要何思怀想装,他们必定无法从所谓言语行为上挑出他的什么毛病来。

何锋和陈敏敏走得坚决果断，连分别都践行了他们家一贯的雷厉风行。

何思怀看着周围黏在一起相拥哭泣的母女、争吵的面红耳赤的父子、一家三口絮絮叨叨依依不舍抱成一团，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以前没有明显的感觉，这样一比较，自己家里的的确确少了一些人间的烟火气，一言一行都按照刻板的教条进行，就连曾经所谓的“天伦之乐”，现在回想起来似乎也都掺杂着精加工的不自然。

太阳还没落下，月亮已经悄悄印在天上。何思怀看了看角落和自己一样落单的江北，一时间大脑不知该往什么方向运转。

哦，自己还跟江北闹僵着。何思怀已经被伤到麻木的心脏又一丝刺痛起来——这个世界上总是不缺莫名其妙，自己莫名其妙喜欢上男生，又莫名其妙被关来这个人间地狱，莫名其妙跟江北搅在一起，又莫名其妙被他抛弃。

一扯到“抛弃”这个词，何思怀第一个想到的是李瑶瑶。大脑中濒死的神经元又拉起了警报，他感觉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今天是李瑶瑶被抛弃，明天就有可能是自己——被父母抛弃、被江北抛弃，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个学校待到天荒地老，最终失去理智，被关在单独的一层楼上……

他突然就冷得想吐，强烈的呕吐欲在他狂奔到水池边时化成形，但是又因为胃里实在空空如也，几番昏天黑地的干呕之后却没有任何实质性输出，他感觉胃部在疯狂绞痛，这是他从没感受过的病态——曾经他一整年也生不上几次病，现在这堪堪半个月，发了史无前例的高烧，又把胃给弄坏了。他不知道在这里还有几个半个月，身体按照这个速度垮下去，高考前自己可能就真的只剩一副白骨了。

他趴在水池边，水龙头大开着，一边不停地干呕一边生理性的泪水止不住地流。现在没顶的悲伤和负面情绪还没来得及占领他的大脑，但是身体上的不适提前挟持住全身。何思怀是个情绪比较迟钝的人，连身体器官都比他反应更加迅速。可是这不代表他没有情绪，相对地，他在这个学校情绪失控的次数已经比先前十七年加在一起都要多了。

这天晚上，顾忌有些家长走的迟、没走远，因此没有严苛的晚自习。此时何思怀已经平息好了胃部的抗议，抱着父母送过来的复习资料回到班级。

他知道今晚自己一定是看不下去书的，但是他想骗一骗自己的大脑。囫囵吞枣也好、一目十行也罢，哪怕就随便把书摊开趴在上面睡觉，何思怀都能汲取到一丝安心与宽慰。他劝自己不要过分发散思维，他很清楚今天发生的一切意味着什么，他知道这对他能造成多大的伤害，他要逃避这份负面情绪，他还要保持冷静，他是何思怀，不是普通人。

他打开高中政史地小册子，草率地翻过高一高二的知识，他看到政治必修三提到的中华文化与民族精神，他看到孔子老子荀子，他忽然心脏一紧，继而又是无尽的悲哀与惋惜——这才是他热爱的传统文化，他熟读的四书五经，不是以“传统”为噱头强制绑架学生的思想，而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融会贯通的百家争鸣。这个地方不止是在践踏学生的人格、更是在侮辱伟大的经典与精粹。

正当他收着心绪为传统文化打抱不平时，门口突然有了动静——江北愣在门口，估计是有什么东西落在教室，回来正巧跟何思怀杠上。两个人对视三秒，江北转身就走了。

何思怀本来已经把他们之间的芥蒂悄悄淡化了，但他这一转身让何思怀直接穿越回了昨晚，好不容易理顺的思绪又瞬间乱成一团——江北、爸妈、抛弃、杨晨旭、高考、金岩、刘民军、李瑶瑶……他感觉自己的头又开始突突地疼着，他烦躁郁闷，眼前的书都显得碍眼。蝴蝶效应一般，脑子里该想的不该想的一下全涌了上来，开闸洪水般的疑惑与悲愤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几乎将他活活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