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闲言【三】(2 / 2)
自他的二子修平在去年的院试中又中了案首,得了个小三元的名头后,他老程家的门槛可都要被人踏破了。儿子那么给亲爹挣面子,亲爹当然也不能拖后腿啊。程大贵连着琢磨了好几个晚上,自掏小金库把屋子重新收拾了一回,又去学了一堆规矩。听说有身份的人都是以茶待客之后,他就给大儿媳分配了个新任务:有贵客来时就由她给客人上茶。
程家大儿媳王招娣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挺了个大肚子进来,手里还像模像样地用托盘托着茶杯与茶壶,手腕灵巧一转,托盘上的东西就统统转移到桌上了。拿起茶壶把四个茶杯都斟得满满的,王招娣依次把茶杯放到几人面前,绞着手指不知所措地站了一会,最后在公公的挤眼暗示下福身:“各位喝茶,我先退下了。”
她是不善言辞的性子,干巴巴的说完后又赶紧挺着肚子出去了。
托亲爹娘的面子,锦音也得了程村正一杯茶。
她是见惯好东西的,低头一看茶汤就知道程村正用来待客的茶实在不怎么样。这茶叶汤色灰暗浑浊,放鼻下一闻就嗅出一股淡淡的焦味,再细观茶叶开汤后的品状,短碎又粗松,毫无雅姿可言。
在她看来,拿这种货色的茶叶待客着实尴尬。来的客人不懂茶,那倒还好;可要是碰上个稍微懂行的,只会觉得主人家不上台面,还不如不上茶呢。
程大贵这半桶水不觉有什么问题,还挺满意自己的表现。他装模作样地抿了一口茶,摇头晃脑地陶醉一番后说:“成了,来谈正事吧,你们今儿来找我所为何事啊?”
方信鸿正色道:“你也知道吧,十三年前我家二闺女和城里赵家的三姑娘被人掉了包,直到前些日子才真相大白。赵家把心语接走了,我们就想,我们家的女儿也该回家啊。”
这是他们夫妻商量了一晚上后想出来的说辞。若直白地告诉村里人锦音是自己回来的,村里人肯定会瞧不起她,但把责任往他们身上揽就不一样了。
锦音捏着茶杯的手一抖,不可思议地与刘舜华对视。后者对她摇摇头,示意她别说话。
其实这事程大贵已经隐约知道了,刚才不过是循例一问。可真听到他们说要把养在赵家的亲女儿接回来,他还是大吃了一惊:“你们的意思是小妹以后就要在俞溪村过日子啦?嫁人前都要留在这里不走啦?你们……”
你们干嘛犯傻接一尊大佛回来供着啊?是嫌日子过得还不够清苦吗?
这话程大贵没敢说出来,他怕他说了之后方信鸿会直接冲上来给他一肘子。
方信鸿若无其事地点头确认:“对啊,不然你要我把女儿放别人家里养?这不是白占人便宜嘛,我可做不出这种事。”
“你不占人便宜?真是最大的笑话啦。”程大贵小声嘀咕,又说:“你们都商量好啦?不改啦?我们这儿不比大老爷家,穷得很啊。”
他不是在关心锦音,而是在提醒方信鸿夫妇:你们养女儿之前也要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能不能养得起人家。
“难不成你还想要我把女儿还回去,巴巴地请城里的老爷帮我照料?你拿我方信鸿当什么人了?”方信鸿装作没听懂程大贵的言下之意,凶巴巴的说。
老方家的人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固执。程大贵没法子,只得说:“唉,你们高兴就成。这就是走一个又来一个的事,你们两家又已经说好了。行吧,我就做主应了这事,回头给你报到里正那儿去。”
方信鸿顿时眉开眼笑:“谢啦老程,事成之后我来找你下棋。”
程大贵没好气:“去去去,你个势利眼儿。”
方信鸿一家走后,在后院偷听了许久的村正夫人王秀娟总算出来了。她也对方家的事好奇得很,但平日里要端着村正夫人跟小三元他娘的架子,不好再如往常那般凑到妇人堆里打听。
此时逮到机会了,她立马问自家男人:“老程,你说老方家办的都是什么事啊?怎么会想到把亲闺女要回来呢?要我说,那又不是他们养大的,到底不亲,更别提还是不值钱的女娃娃。他家什么境地你不知道,你怎么眼睁睁看他们踩火坑呢?”
说着说着,她还埋怨上了。
程大贵吸了口烟,吞云吐雾:“你管人家的家事干嘛?没听见我刚才也劝了,可他就是不听啊!他们才刚团聚,我总不能硬生生拆散人家吧?”
王秀娟说:“也对,说到底还是他们倒霉。白给别人养女儿也罢了,到最后一点好处没捞着,还要请个娇贵惯了的大小姐回家伺候……诶,你说会不会是城里老爷不乐意养方家闺女了,把人打发回来的?”
“你瞎想啥,又不干你事。”
“是了,不然他们抽的哪根筋,主动给自己找罪受?”王秀娟没管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有理,替方家打抱不平起来,“那个赵钱孙李老爷怎么那么不厚道呢?怪不得说女儿都是赔钱货,生儿子才顶用。”
程大贵不爱听这话:“你几个意思?咱俩秀儿和妮儿在你眼里就都是赔钱货了?”
“嗐,那怎么一样!咱们家俩闺女都顶能干,尤其是秀儿,干起活来不输男人,一般女娃和她没法比。”本来是在说方家的破事,王秀娟跟丈夫扯着扯着,居然又夸起了自家女儿。
“别人家的闺女,赔钱不赔钱都不干你的事。你别说了,我过明儿就上里正那把这事报了,以后那女娃就是咱们俞溪村的人,你少在人家面前说风凉话。”
王秀娟说是。她虽是个泼性子,但在大事上还是乐意听程大贵的。
“爹娘,你们在说什么呢?”程修平有些事想与他爹商量,一进堂屋就瞧见他爹他娘聊得起劲,不由得好奇。
新的说话对象来了,王秀娟二话不说丢下程大贵,噼里啪啦地跟二儿子把刚刚听来的话重复了一次。被妻儿忽略的程大贵哼了一声,继续抽他的旱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