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2 / 2)
素茵再笑道,“赵大哥信不过我们这班的人,莫非连将军的话也信不了吗?”
戏班头子道,“也是,到底这场面有些大了去,我却有些畏手畏脚了。赤脚的不怕穿鞋的,老子的命说来本就是战场上捡回来的,丢了也就丢了,难得干一回的大事,即使来年的头颅被提挂在那城墙之上,你大哥我这一生,也算是值了。”说罢此话,却又终于叹道,只是……“凡事往最坏的打算总是不错的。”
说是这么说来,脸上的神色却是显出几分少见的旷达之意来。
那戏班头子对着身后的众人忽而高声扬言道,“兄弟们,演好这一出大戏,月底将军和兆偏将可就要回去了,这一场大戏,可就全当为他们践行,谁敢砸了这出戏,我赵琼可是真会跟他拼命的!”
赵琼语音未落,其下一时便都已做一片杂呼之声。
……
庆历九年的初春,注定是一个多事之秋。长安城里新来的戏班子在城里出上了一出好戏,一出精彩绝伦令人拍案叫绝,嬉笑怒骂的大戏。
戏班子开演之初,同往常一般,先上了一出才子佳人话团圆的小剧,只见台上的女子体态曼妙轻盈,面目姣好,又有身若扶柳,眼若流波的妙态,虽是说来有些老掉牙的大戏,且只凭着这女子的一颦一笑也足以勾上这场下多数人的心神了。
才子佳人的好戏最后的落幕,莫过于才子入试高中与闺中佳人喜结连理,如此最令人欢喜不过的结局,说不出什么特别的新意。待到这一出聊作消遣的大戏真正散去,素色的帷幕一拉开,真正的好戏这才终于开锣。
只见那帷幕倏忽一拉开,入目便是一片疮痍的战场,满目的残兵,锦旗猎猎下的狼烟正起,金戈铁马,血色苍茫,正是一国战乱之始。告之曰:北宋宣和七年,金灭辽,大举南侵攻宋。宋徽宗禅位于长子赵桓,即钦宗,次年改元靖康。靖康二年,金军攻破东京,烧杀抢掠家舍,俘虏当朝帝君宋徽宗、宋钦宗父子,大量赵氏皇族、后宫妃嫔与贵卿、朝臣等共三千余人北上金国,东京城中公私积蓄为之一空,史称靖康之变。
不论是南宋还是北宋在当朝历史之中没有半分的记载,可以说,在当朝人的印象之中并没有“南宋”这样一个朝代,但这并不妨碍座下的宾客对一出戏曲的欣赏,历来南戏之中并非没有渲染边疆战事惨烈的戏曲,然而真正出彩的情节足够跌宕曲折的却是向来不多见,不得不说,这出大戏刚一开锣,这样的一幅场景已经足够让人提起几分的兴致来,也仅仅是几分的兴致。
这出戏刚开锣的时候,虽然场景看来十分的开阔,但在往年许多描述战争画面的戏曲中也算不得少见,在座下之人看来顶多算是不错,却远远算不上极好或是惊艳的很。
一个从戎的小将,一路提携而来,征战沙场,一路扶摇,最后被封官授爵,更甚至成全一段美好的姻缘,这是喜欢听戏的坐下宾客看来边疆题材的戏曲中常人最喜欢听,也是一般戏曲最常走来的套路,唯一可以算得上不同的,这个一路被提携的小将名岳字忠君。
只是看着,却开始越来越觉得这出戏与心中所料想的结局有些莫名的违和之感,这出戏不该这么演,一路青云扶摇直上的大将军不会崛起在一个已经满目疮痍,风雨摇曳之中的朝代,更可况,剧中所言,朝中皇帝软弱无能,任凭奸相秦桧当道,朝中一片的乌烟瘴气,如此颓势终究怕是一人独木难支,大局将颓矣。
只见那台上的戏子咬着口中的发辫再咬牙向着身后一甩,向天一声的怒吼,是确确实实属于男子雄浑中存着悲壮的嗓音,满江红,真真正正的满江红啊,满江被边疆将士的鲜血染红的一片血色。即使在后方军粮几度断绝的情况下,一个空有一身的武艺却壮志难酬的将军,军饷尽绝,朝中早该派下的军需和军粮了无消息,以至于最后到了一副真正弹尽粮绝的时候,也要拼着一对踽踽独行的孤军北上打上了金兵的阵前,最后,然而……终究可叹那奸相秦桧当道,皇帝的软弱无能。
那戏子跪坐在那戏台之上,作着双手负于身后的模样,仰天“哈哈”大笑几声,随后,见其忽而虎目圆睁,终于怒而悠悠唱道,“天呐,可叹我一身壮志铁骨终未消,奈何朝中忠良止步奸佞行!天呐,你可曾见那我朝将士的鲜血浸染了的满江红,天呐,你恁的怎不睁眼一看这世道炎凉!”
这出大戏的最后一幕,便是那已经年迈的将军一步一步走向刑场的场景,右脚每上前走上一步,左脚横着再慢慢的拖着过来,霜发已经斑白,转眼,韶华已然白首。
只见那戏子一步一步走得悲凉,艰难,在两边羽族的押解之下,一边走,嘴里却仍在唱着一曲《满江红》,一字一顿,句句苍茫,字字悲叹,声声入耳。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戏台上的乐声渐歇,刑官持着手中的刑令扔下,森然的刀光从行刑的壮汉的手中向着那男戏子的脖子上挥去,乐声随着一声极为短促的收钵压弦的声音而终于嘎然而止。
大戏落幕。
……
这出戏当然还不是最精彩的,最精彩的却还要要数那几日之间迅速在坊间流传起来的蜚语,边疆战事未歇,军需却已经短缺半年不止,军饷几度误时,军粮三月未进一石。
这出大戏不过只是一个真正的引子,要引出的自然是那朝中私自挪用军饷之人。
这天下间尚有可为而不可为之事,军银被贪一事若是属实,说来那可真正是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了。
朝中有贪银之人本就不是什么奇怪的大事,若说这朝中真有几个全然不贪之人,百姓却定然反而会有些不信了,只是,这贪银也要看贪的地方该与不该,贪得时机恰不恰当,边疆的战事还在打得热火朝天,边疆的将士还在前线拼死拼活的替着一朝的百姓卖命,朝中却有人回头便把军银给贪了,若是边疆突起战事,弹尽粮绝,这笔账可该算到何人的头上?
银子多多少少贪上一些不算是问题,但若是将手伸到了不该去申的地方,这问题可就真的要大的顶天去了!
更遑论,此事本就传于坊间巷里,而若论起这天下之间最堵不住之物,多少还要归属这天下众人的悠悠之口。流言之祸,若及天下,可动朝野,流言之祸,亦可酷烈如斯!
坊间的一出大戏每日还在敲锣打鼓着热热闹闹的排上一场又一场。一出,一曲《满江红》已成了坊间之人口中最常见的谈资。
而偏偏在这个时候,军需短缺一事的传闻又来得轰轰烈烈,听来有理有据,一板一眼的有理,那些从边疆上退休的老将士口中说来的,此事可还有假?至此,这坊间的流言一时之间终于到达了一个不可遏止的顶峰,屡禁而终究不止。
天下众口悠悠,更是从何堵起?
天下蜚语,莫非流于朝野之外,而动于朝野上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