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岁晓迟暮(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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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鉴书画?”
“官家是这么吩咐的,还请蔡老移步内宫。”
蔡京稍阖下些眼皮,揣摩着徽宗用意的时候,已是随着皇宫里的车辇转御街而去了。
宽垠威严的福宁殿偏厅里,如瀑的纱帘随风曳动,将袅袅的檀烟拂散出去,有内侍弯着腰身给饕餮炉里添置檀木,这六月天热,所以就更需要香檀镇定心神。
“官家,蔡学士到了。”
高班张迪小声的在徽宗跟前禀报,尽量不打搅徽宗作画。
眼底这张生宣上江河气魄雄浑,山岭纵横险峻,这偌大的山水画里,只有一蓑衣船夫将扁舟撑开河岸,船周的落叶都往他身后流,执笔人挽起袖摆,笔锋一拧,一捺,整片天色就暗了下来。
张迪畏缩着脖子候着边上看,等到案头的团茶都快凉了,徽宗才滞下笔势。
“既然到了,那还不宣进来。”
张迪赶紧便是将殿外候着的蔡京引进来,“蔡老学士请。”
蔡京没想到徽宗居然有闲情在福宁殿里作画,而且还是徽宗并不热衷的清寡山水,画上内容,他瞟了一眼就了然了,心思活络了番后上前行礼。
“微臣…见过陛下。”
徽宗点点头,滞疑了会儿后才把笔搁下,端起案头的茶来喝。
“蔡学士以为此画如何啊?”他皱了皱眉头,茶水有些凉了,旁边不慎的内侍赶忙上前告罪,磕头跪饶的换了盏热茶上来。
蔡京还能怎么说,哈哈的奉承了两句极善,好在徽宗工笔画艺确实了得,所谓吹捧……其实大部分也是属实。所以徽宗眯起眼的颔首,算是承下了这大宋文坛大家的溢美,不过他当然不会因为这事把蔡京叫进宫来,说了几句关切后,重心就转到朝政,他忧思向氏病情。言语间对此的提及频率最高,一君一臣,于半开的窗牖前说话,内侍宦官皆是屏退厅外。
“如此说来,官家应该早些准备了,毕竟国体为重。”
徽宗沉吟着没有立刻表示。殿外打进来的午阳在偏厅里拉出极长的光束,微尘顷刻显现。
沉寂了许久。
徽宗笃到案前,“此番绍述干系重大,不容有失,那苏进虽是筹划有据。但毕竟没有先绩,又是年轻识浅,怕……”
他的犹豫完完全全地落在蔡京眼里,不过令人疑奇的是这老头不仅不忧,反而还是含着笑意的执起笔架山上的狼毫,在徽宗不解的眼神下落下笔触,在乌云上又施了几笔,笔力苍劲,立马就把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加重了两分,不过。隐隐的,又把山鞍处的那抹乌云凸显了出来,有些朦胧的通透感,就像是有一轮日头即将从山鞍后面出来。
图中景致人物皆未有动,但在有心眼里,却已是风貌大变。徽宗眼皮微微翳动,思疑间,蔡京已是搁下了笔。
“微臣擅动陛下笔墨实属不敬,还请陛下治惩。”
徽宗摆摆手,可没心思与这老油条打浑。他手背腰后的来回在偏厅里笃步,攥紧又松开的手让他此刻的情绪张露无疑,他毕竟才过及冠,虽说年轻人富有激情与冒险,但同样的,胆怯与畏惧也如影随形。
“官家!!”
忽然殿外的黄门跌跌撞撞进来跪下,徽宗皱了皱眉头,被人打断思绪显然是不悦的,“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还不起来说话。”
“官…官家。”这小黄门颤颤巍巍的就是不起来,“太…太后在羡池亭……”
……
……
这一天,会扎扎实实的记在从官的手札里,史书的本册也必定会留有这么一页给这位将毕生奉献给赵氏江山的女人。
庚辰年建中靖国六月初七,皇太后向氏中风。
慈宁宫里顿时哀声一片,低迷昏沉之气充斥在整个寝宫里,来往的奉水伺药的奴婢,进出直擦额汗的太医,都被淹没在慌乱零碎的脚步声中。
徽宗跟前的妃嫔们哽咽小泣,皇族的那些小王孙“太娘娘”的叫,在此时,就像是蒙在徽宗心头的一块布。
“哭什么哭!在哭都给我回去!”
被徽宗这么一斥,那些妃嫔是收起了这些矫揉姿态,低头扁嘴,颇有些委屈挤在屏风边,榻前的地儿就挪给了那些老太医。
“官家,太后……”太医官们面面相觑一番后,都是摇头的结果,徽宗早知有此一日,也不为难他们。
“下去吧。”
“臣等庸碌~~~”
徽宗叹了口气,“生老病死,人间之道,尔等也只是尽尽人事罢了……都下去吧。”
……
向氏在羡池亭昏厥不醒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后宫几个大院,那些深居简出的昭仪贵人在自己小院前翘首而望,从来往的女使口中打探慈宁宫里的情况。
“太后如何了?”
那些女使又岂敢多言,匆匆忙忙地摇摇头,也就能让人懂了,这看在这些终日难见天日的底层宫嫔眼里,那本以死寂的心海又被吹起了波澜。
太后病重,后宫要变天了。
其实向氏的病重对外朝的影响远甚于内宫,宫里那些宰辅安插的耳目第一时间就把消息外递了出去。
太后病重。
不能言。
昏迷。
门下省议堂内,正与诸官审议江淮水灾的韩忠彦在接到密报后,那原本肃然恭谨的脸立马坍了下来。
“韩相是……”
“不知韩相得知何闻?”底下一片骚动,纷纷放下了各府文书。
高坐中堂的韩忠彦合上眼,捏着茶盏的手久久不放,座下皆疑,互相间已揣度起来。
……
对头的中书省起草议厅内,也有内宫里的密报送进来,正在草拟文书的中书舍人曾肇得讯后。只是怔了小许就皱起眉头,吩咐长吏备车出宫门。
长吏一愣,“曾相近日有恙,不是不问政事吗。”
“叫你去你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
“是是是,小吏现在就去安排。”
曾肇皱着眉头。端起茶来抿了口,忽觉茶味寡淡,“这是哪里的茶?”他唤来扈奴狠狠的训了顿才消气,那扈奴陪着笑脸,岂敢不识好歹的顶一句建茶,不过这倒也不能怪这位曾舍人心气不顺。他前阵儿无端的被李家瘸子占了便宜已是不爽快,昨晚又是被兄长强迫派人去给李家那丫头捧场,真是被占足了便宜,没想到今日这主事位子刚坐热,就是这么一盆冷水浇下来。
晦气。晦气!
“嘭——”的,那盅茶被他用力的搁在案头上。
……
而与此的同时的赵府大堂里,亦是一盏愤怒的茶盏被搁在几案上。
“嘭——”的一声,沉重的氛围像江潮一般打过来,压的底下几个赵家子嗣尽是低下了头,旁门的那些家奴就更是噤若寒蝉了,二少爷被司理院缉去,本以为只要赵家出面就可以轻松解决,没想到司理院那几个尸位素餐的官员居然以疑犯未齐为由,就是不给开审宣判。可谁知道那几个劫匪什么时候能被缉拿归案,难不成一天不缉回,就一天不立案?
“混账!”
赵挺之怒极拍案,吹胡子瞪眼在此时形容他是一点不为过,这可把赵明诚几个小辈吓得脖子都缩了起来,即便是妻子郭氏,此时也只能跟着骂几句司理院,也算是给赵挺之捋气。
“好了老爷,你也别怄这门子气了,司理院如今摆明了是跟我们赵家为难。以我看,肯定是后面有人授意,我就一直纳闷了,昨晚怎得就这么巧,偏偏这些糟事儿都挤一块去了,若说只是巧合,我可不信。”
赵挺之胸口的绯红是官袍一阵阵起伏,刚才一时气急,气有些不顺,等听完郭氏这分析,也是回过理智来。
其实他那时就已经生疑,只是当时形势紧迫,就没有去想内中关节,等到现在平静下来,自是疑窦丛生。
“爹,孩儿回来了。”
负责打探消息的赵存诚这时匆匆进来,见堂内氛围不对,询问下亦是怒容隐现,不过知眼下不是气恼的时候,就先将打探来的所有有关苏进的消息说予堂上赵挺之决断,赵挺之皱眉,又皱眉。
“那苏姓小儿与蔡京那老东西也有交往?”
“据踊路街上的几家商贩说,时常见那苏进进出蔡府,而他那一品斋也是常有士大夫进出,对了……”赵存诚想起来重要事,“孩儿还从风悦楼的俩伙计嘴里骗出了些内幕,原来在天赐前,这苏进就有在酒楼摆过几回大宴,依那俩小子所陈,来的大多是军伍从员,孩儿以为这必与厢公所那段澎有干系……”这段澎昨晚可是处处与他赵家为难,想来也是奇怪,两方从未有过接触,更谈不上仇怨了,所以如今看来,铁定是被苏进暗中捅了一刀。
随着长子的不断回禀,赵挺之的脸色愈见凝重,底下以为是棘手于局势难破,但身边的郭氏却是瞧出了些异样来,刚想出言,赵挺之就已经发话了。